夜色沉得像浸透了墨汁的布,东院那盏灯终于熄了。绿枝轻轻带上门,脚步落在青砖上几乎没有声音。她刚要回自己屋,忽然听见西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抬头望去,西院偏房的窗纸还透着微光。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到傅玖瑶门前,压低嗓音:“小姐,姨娘那边……又让人烧水了,这是今晚上第三次。”
屋内没有回应。绿枝正想退下,门却开了条缝,傅玖瑶披着外衣站在暗处,目光直直看向西院方向。
“知道了。”她声音很轻,却没半分困意,“你去歇着吧。”
绿枝点头走远,傅玖瑶却没有关上门。她靠着门框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兰草纹。那灯光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是风中将熄的炭火,可她知道,有些火种一旦埋下,就不是吹口气能灭的。
西院里,胡丽萍坐在铜镜前,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她从门缝底下捡来的,字迹歪斜,内容却像刀子一样扎进眼里:“苏氏冤魂不散,胡氏毒妇终将遭报应”。她把纸揉成一团又展开,一遍遍拼凑那些字,仿佛这样就能让它们消失。
窗外守院的婆子例行巡查,嗓门不小:“奉小姐令,春祭当日二门落锁,非执牌不得出入!各房都记好了,别到时闹出误会。”
胡丽萍猛地抬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她死死盯着那张脸,忽然冷笑出声:“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急,最后停在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油布包,打开是一枚火折子,还有几块浸过桐油的碎布。她的手抖了一下,又很快稳住。
这东西她藏了好多年。早年还在小户人家做妾时,她就用这一招烧过对手的屋子。那天夜里风大,火一起,所有人都说是意外。没人查到她头上。
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她把东西重新包好,塞进妆匣夹层。刚合上盖子,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立刻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半边脸,装作睡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粗使丫鬟阿彩端着热水进来,战战兢兢放在架子上。
“谁让你进来的?”胡丽萍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阿彩一抖,“是……是厨房老刘说您要净面……”
“我问的是谁准你进这个院子?!”胡丽萍坐起来,眼神阴冷,“你忘了规矩?没有我的牌子,连只猫都不能进来。”
阿彩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奴婢错了,奴婢这就走……”
“等等。”胡丽萍缓缓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走近,“你既然来了,我就有话问你,外面都在传什么?”
“奴婢……奴婢不知道……”
“不说实话?”胡丽萍一把抓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出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门房今天换了人?为什么连送饭都要检查食盒?是不是有人怕我跑了?还是怕我死了?”
阿彩眼泪掉了下来,“听说……听说春祭那天,全府都要去祠堂,二门会锁上……只有嫡小姐有通行牌……”
胡丽萍松开手,慢慢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她笑了,笑得肩膀发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推出去斩首示众啊!”她咬牙切齿,“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嫡小姐,好一场感人至深的祭母大典!她要把我钉在耻辱柱上,让全府的人都指着我说是害死主母的毒妇!”
阿彩吓得缩在地上不敢动。胡丽萍忽然弯腰,捧起她的脸,“你说,我要是也在那天放一把火呢?烧了祠堂也好,烧了她的闺房也罢……只要火一起,谁还记得什么证据?什么真相?到时候一片混乱,人人都只会说。哎呀,真是天降灾祸。”
阿彩拼命摇头,“不行……不能放火……会被发现的……”
“不会。”胡丽萍盯着她,“只要你照我说的做。在北厢堆点柴,厨房后巷倒些油,再把你主子常穿的那双绣鞋扔进火堆里。烧完了,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可是……可是小姐她……”
“她怎么?”胡丽萍冷笑,“你以为她真那么干净?她敢动我,就不怕我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她说着,猛地掐住阿彩脖子,把她按在墙上,“你现在走,明天我就跟管事说你偷了我的金镯子。你是想做个贼被卖去窑子,还是帮我办这点小事?选一个。”
阿彩泪流满面,终于点头。胡丽萍这才松手,拍拍她的脸,“乖,明晚三更,我在后廊等你。记住,做完这事,你就是上等丫鬟了。”
阿彩跌跌撞撞跑出去,胡丽萍站在原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她转身看着镜子,伸手抹了把脸,却发现指尖全是湿的。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我怎么会哭?”她喃喃道,“我早就该学会不哭了。”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似的抽泣起来。但没过多久,她又抬起头,眼神一点点变狠。
“你们要毁我?行啊。”她擦干脸,爬起来走到柜子前,翻出一件旧衣裳,“那就谁都别想好好活着。”
东院书房内,傅玖瑶并未入睡。她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本《府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墙角的书架静静立着,无人注意它的底座微微亮了一下蓝光。
耳机里传来断续的声音,是西院房间内的微型拾音器捕捉到的对话片段。
“……放一把火……烧了她的闺房……”
“……绣鞋扔进火堆……”
傅玖瑶的眼神变了。她摘下耳机,走到书架旁,按下某个不起眼的凹槽。一道暗门无声滑开,里面设备屏幕自动亮起。
她输入指令:“标记西院北厢、厨房后巷、东廊柴房为重点监测区,启动红外预警模式。”
系统提示音极轻:“已设置,异常热源触发警报。”
她退回书房,重新坐下,翻开《女诫》抄本。纸页平整,字迹工整,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但她没有写字。只是盯着那行“妇德尚柔”的句子看了很久。
然后合上书,吹灭灯。
黑暗中,她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快了。”
西院角落,阿彩蜷在柴房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沾了油的布包。她听着远处打更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催命的鼓点。
胡丽萍站在窗前,望着东院的方向。她手里攥着火折子,指节泛白。
风吹动窗纸,发出扑簌声响。
她忽然低声说:“这一次,换你尝尝什么叫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