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站在门外,呼吸急促,脸上有汗。
傅玖瑶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只侧身让开半步,“进来说话。”
青竹立刻会意,关门落栓,又往炉上添了块炭,屋里暖了些。张妈却像冻透了似的,捧着茶碗的手还在抖。
“小姐……王嫂今早被人叫去西院,到现在没出来。”她声音压得极低,“我刚才路过库房,看见有人在翻十年前的药房登记簿。”
傅玖瑶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一下,两下,不疾不徐。她没问是谁翻的,也没追问王嫂去了多久。这些细节能查,但不是现在。眼下最要紧的,是这消息背后的意思。
胡丽萍被禁足,动不了明面人,就开始挖陈年旧账?还是说……她在找什么能反咬一口的东西?
“你确定是药房的登记簿?”傅玖瑶终于开口。
“我亲眼瞧见的,蓝皮子,角上有个虫蛀的洞。那是老档,按规三年就得封存,早不该拿出来。”
傅玖瑶眼神微动。那本子她见过,母亲刚病重时,曾让她帮忙整理过几页。当时就觉得某些记录对不上,可还没来得及深究,人就没了。
她抬眼看向青竹,“去把东院夜巡的轮值表调出来,再查查这两天进出库房的签牌。”
青竹点头退下。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一声。
张妈忽然又道:“还有件事……厨房里有人说,您在生辰宴上用了邪术,才让胡姨娘当场失态。这话越传越离谱,现在连浆洗房的婆子都信了。”
傅玖瑶眉梢微挑。
邪术?呵。
她那天不过是用空间实验室的微型声波仪,在胡丽萍靠近时释放了一段特定频率的音频,刺激她耳蜗神经,引发短暂眩晕和心悸。仪器藏在簪子里,启动不过眨眼工夫,外人看来,自然像是“骤然发作”。
可传到下人口中,就成了“嫡女施法,反噬姨娘”。
她没笑,也没恼,只轻声道:“你觉得呢?”
张妈猛地抬头,“我当然不信!小姐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哪来的邪术?可底下人不懂啊,有的怕您,有的觉得您手段太狠,连五少爷赏的花都被撤了,说是‘沾了晦气’。”
傅玖瑶这才皱了眉。
五皇子前些日子送来一盆并蒂莲,说是江南新育的品种,特意托人快马加鞭送进京。她没推拒,摆在了院门口。如今竟被人悄悄搬走?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枚小巧铜镜。镜背刻着“清心正念”四字,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她指尖抚过那四个字,片刻后合上抽屉。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来送粥了。”她说。
张妈脸色一白。
“不是弃你。”傅玖瑶转过身,语气平缓,“老周婆子今晚就替你值夜,你搬去偏院住几天,就说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你的事,我知道,也会守得住。但你现在露面越多,越危险。”
张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只重重磕了个头,被青竹扶着离开了。
门关上后,傅玖瑶坐回椅中,闭目片刻。
风还没停,反倒越刮越阴。
她睁开眼,唤来贴身小丫鬟绿枝,“去厨房问问,今早的新米是从哪批运来的,顺便听听大伙儿怎么说那盆并蒂莲的事。”
绿枝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厨房李妈说,米是昨夜新到的,但西院那边嫌糙,不肯用,非要换去年存的陈米。至于那花……有人说您得罪了祖宗,花神降罚,也有人说,那是五少爷的心意,您不留着,是不识抬举。”
傅玖瑶听着,没接话。
不识抬举?有意思。
她起身换了身素净衣裳,带着青竹往膳厅走去。路上遇见几个洒扫的婆子,见了她都低头行礼,动作规矩,却没人敢迎上她的目光。
到了膳厅,送饭的丫鬟正要放下碗筷,傅玖瑶忽然问道:“昨夜风大,不知西院可安好?”
那丫鬟手一抖,汤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一响。
“回、回小姐,奴婢不清楚……”
“哦?”傅玖瑶笑了笑,“你每日都要送膳食过去,竟也不知一声安否?”
“是……是胡姨娘不让多问……”
傅玖瑶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碗饭,便搁了筷子。
回房后,她立刻召来管事嬷嬷,“从今日起,凡涉及西院事务,一律报我知晓。另外,提拔赵妈妈为东院副管。她在府里三十年,最懂规矩。”
嬷嬷一愣,“可赵妈妈向来低调……”
“正因她低调,才可信。”傅玖瑶淡淡道,“有些人,越是沉默,越知道什么叫忠。”
嬷嬷应声退下。
青竹低声问:“小姐,这是要立威?”
“不是立威,是定规矩。”傅玖瑶望着窗外,“她们现在怕我,是因为以为我用了邪术;等她们知道我只是讲规矩,反而不怕了。可只要我还掌着东院,她们就得守我的规矩。”
午后,她独自进了静室。
空间实验室的入口藏在书架后,她输入指纹,门无声滑开。室内灯光柔和,终端屏幕早已亮起,上面滚动着近三日的监控数据。
她调出张妈提供的信息,结合昨日王嫂失踪的时间线,再对比库房出入记录——果然,昨夜丑时三刻,有一名杂役登记领取“旧档整理工具”,但未注明具体用途。
她又将流言关键词录入系统,进行来源分析。结果显示,“邪术”一词最早出现在西院洗衣妇之间,随后扩散至厨房、门房,传播路径清晰,几乎呈放射状。
这不是自然发酵,是有人在推。
她坐在屏前,手指轻点,将所有线索归类标记:
- 舆论操控:西院残党散播谣言,意图污名化自己;
- 证据反查:对方开始追溯旧档,可能察觉风险;
- 人心浮动:部分仆从态度转变,敬畏掺杂质疑。
三条线交织,危机未解,反而更复杂。
但她不慌。
慌解决不了问题,布局才能。
她起身走出实验室,取来一本《女诫》抄本,放在案头最显眼处。又命青竹对外放话:“小姐近日研习女德典籍,有意为府中女子开设讲学,每月初一授课。”
消息传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有好几个年轻丫鬟主动来东院打扫,还悄悄打听讲学都讲些什么。
傅玖瑶只笑而不答。
晚上,她照常翻了几页《女诫》,实则在心里默记证据清单:
调味粉采购记录、王嫂丈夫调职文书、张妈持有的原始药方复写件、摄像仪拍下的夜间异动画面……
差一步,就差一步。
只要拿到那份药房底单,比对笔迹,就能证明胡丽萍伪造医嘱。但现在不能急。张妈已经暴露痕迹,若再强行交接,只会害了她。
她必须等一个更稳的时机。
次日清晨,她正在院中练字,绿枝匆匆跑来,“小姐,浆洗房的刘婆子说,她捡到了一块绣帕,上面有并蒂莲纹样,问是不是您的?”
傅玖瑶笔尖一顿。
那帕子她记得,是配那盆花一起送来的,用的是江南特有的双丝绢,触感滑腻,遇水不皱。
“拿来看看。”
帕子很快送来,边角有些湿痕,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的。她接过一看,瞳孔微缩。帕角原本绣着一行小字:“辰赐”,如今却被剪去了一半,只剩一个“辰”字的偏旁还留在布上。
有人故意毁了赠礼印记。
她缓缓将帕子递还,“不是我的,送去库房登记吧。”
绿枝应声要走,傅玖瑶又叫住她:“等等,让库房记成‘无主物品’,别提五皇子。”
这一举动,看似小事,实则已在传递信号:她不认这礼,也不打算借此攀附。
可她知道,外面的人不会这么想。
他们只会说,看,连皇子的好意都敢冷落,这位大小姐,真是越来越难揣测了。
傍晚时分,青竹进来回话:“老周婆子已接手夜班,张妈平安入住偏院。城南仓管那边也查了,王嫂丈夫最近闭门不出,家中一切正常。”
傅玖瑶点头,“继续盯着,尤其是西院周边。”
她起身走到窗前,夕阳落在院中石阶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远处传来打更声,一下,又一下。
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一粒盘扣,那是母亲亲手缝的,样式简单,却结实耐用。
风吹进来,掀动案上的《女诫》一页,纸角轻轻颤动。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页正好写着:“女子居宅,当以静制动,不争一时之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