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赛车场的灯光像打翻的星河,铺在改装过的宴会厅里。
引擎的余温和轮胎的焦糊味还没散尽,混着香槟的气泡和女士香水的甜,在空气里酿出股躁动的热。
池骋走在前面,黑色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点风。
他侧身替吴所畏挡开迎面撞来的服务生,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胳膊,声音压在嘈杂里:“跟紧点,这儿人杂。”
吴所畏 “嗯” 了一声,快步跟上半步。他穿了件池骋让人送来的深灰西装,肩线稍宽,衬得他肩背更窄,手插在裤袋里,指尖攥着西装内衬的布,这地方太亮太吵,让他有点不自在,却还是忍不住往池骋的方向瞟,看他跟相熟的赛车手点头打招呼,侧脸在灯光下冷得像淬了钢。
“哟,我们吴大设计师可算来了!”
郭城宇的大嗓门先于人影撞过来,他胳膊搭着个穿亮片裙的姑娘,几步窜到吴所畏面前,伸手就拍他后背,“上次在池骋家没也没好好聚聚,今儿可得补上。”
吴所畏被拍得往前踉跄半步,刚站稳就听见汪硕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
“池骋把你藏得够深,上次说要讨教设计,这都没动静。” 他端着酒杯,银链在袖口晃了晃,目光扫过吴所畏的西装,“衣服挺合身。”
“借池骋的。” 吴所畏扯了扯领口,有点热。
池骋这时转回来,往吴所畏身边站了站,替他挡开旁边递来的酒:“他不喝。” 语气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着。
郭城宇嗤笑一声,冲汪硕挤眉弄眼:“看看,这护短的样儿。”
正说着,门口传来阵喧哗。汪硕抬眼望去,扬了扬下巴:“黄总来了。”
众人看过去,盛景装饰的黄总正迈着四方步走进来,西装敞着怀,金表在手腕上晃得刺眼。
他一眼瞧见池骋几人,脸上堆起笑:“池少,郭少,今儿可算凑齐了。” 目光扫过吴所畏时,顿了顿,像是刚认出,“呦,这不是吴设计师吗?稀客啊。”
“黄总。” 吴所畏点头,指尖在裤袋里攥得更紧了。这人他认得,当年那个烂尾项目的甲方,难缠得像块嚼不动的牛皮糖。
黄总笑眯眯地跟池骋、汪硕碰了杯,话锋慢悠悠转向吴所畏:“说起来,跟吴设计师也有两年没见了。当年咱们那项目黄了,我还可惜了好一阵子 ,毕竟吴设计师年轻有想法,就是……”
他拖长了调子,咂了口酒,“太实在,不懂变通。”
吴所畏的脸色 “唰” 地白了。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池骋察觉到他的僵硬,眉峰皱得更紧:“什么项目?”
“嗨,小事。” 黄总摆着手,语气却带着点刻意的惋惜,“那时候跟吴设计师合作过,小伙子挺拼的,就是…… 唉,后来项目没成,挺可惜的。”
他话里有话地叹了口气,“不过也不容易,听说那回亏了不少?”
吴所畏的呼吸猛地一滞,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咙。他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黄总。
池骋的目光落在吴所畏发白的脸上,又转向黄总,眼神沉了沉:“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 黄总打着哈哈,“陈年旧事了,不提了。池总,我敬你一杯……”
“我问你什么意思。” 池骋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吴所畏在发抖,那种细微的颤,像根针,扎得他心里发紧。
汪硕在旁边适时开口,语气像在打圆场:“黄总,有话就直说,别藏着掖着。池骋又不是外人。”
黄总被他一激,像是豁出去了:“其实也没啥!就是当年那个项目,最后没做成,吴设计师还背了笔债…… 我们都觉得他不容易,年纪轻轻要扛这么多事。”
他看向吴所畏,“吴设计师,现在债还清了吧?”
这话像颗炸雷,在吴所畏耳边炸开。他张了张嘴,想解释那不是债,是团队的损失,是他咬着牙扛下来的,可在池骋越来越冷的目光里,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池骋没看黄总,也没看汪硕,就那么盯着吴所畏,眼神里的探究像带着钩子:“你欠了债?”
“不是你想的那样……” 吴所畏的声音发颤,脸颊烫得吓人,“那是……”
黄总像是没察觉,继续往下说,语气亲热得像拉家常:“不过吴设计师本事大,听说后来路子宽了不少。”
他往周围扫了眼,笑着拍吴所畏胳膊,“也是,这年头做事,没人脉可不行。像吴设计师这样,认识些有实力的朋友,总比自己硬扛着强,你说是不是?”
这话软乎乎的,却像根针往人心里钻。“有实力的朋友” 几个字咬得轻,却明晃晃指向在场的池骋等人,连带着之前的项目烂尾,隐隐透出 “靠攀附才缓过来” 的意思。
吴所畏的脸 “唰” 地白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 “我没有”,可话到嘴边,看着黄总那副 “我都是为你好” 的笑,又堵了回去,越解释,倒像越心虚。
“黄总这话什么意思?” 池骋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喧闹静了半拍。
他目光落在黄总脸上,没什么温度,“吴所畏的本事,不用靠谁。”
黄总脸上的笑僵了下,赶紧打哈哈:“池总说的是,我就是感慨一句。吴设计师当年不容易,项目黄了欠着账,听说那阵子还没少跑场子, 年轻人嘛,为了成事,活络点也正常。”
“跑场子?” 郭城宇皱了眉,他虽爱看热闹,却听不得这种含沙射影,“黄总这话里有话啊。”
汪硕在旁边端着酒杯,指尖摩挲着杯壁,眼底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光。
他没插话,只静静看着吴所畏 ,那小子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眼里憋着气,却硬是没发作,倒是比他想的能忍。
吴所畏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黄总,声音有点发紧,却挺得笔直:“黄总,当年的项目是我没做好,账我一分没赖,早结清了。至于其他的,还希望黄总别信传言。”
“瞧瞧,吴设计师就是实在。” 黄总笑得更假了,“我也就是随口一提,小吴啊,别往心里去,聊天吗不是,没别的意思。”
池骋没理黄总,目光转向吴所畏。那小子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侧脸绷得紧,像只受了气却不肯低头的小兽。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小院,吴所畏蹲在石榴树下捡叶子,说 “这纹路多好看” 时,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跟现在这副模样,判若两人。
心里莫名窜起股火。不是气吴所畏,是气黄总这阴不阴阳不阳的话,更气吴所畏那副 “我自己扛” 的犟样。
有什么不能说的?在他面前,用得着这么硬撑?
“黄总要是没事,就自便吧。” 池骋端起酒杯,没碰黄总递过来的酒,转身往露台走,经过吴所畏身边时,脚步顿了顿,“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