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后艰难上浮,一点点挣脱黑暗的束缚。
首先感受到的并非疼痛,而是一种被妥善包裹、固定在安全环境中的松弛感,鼻腔里萦绕着消毒液与某种促进愈合的、淡淡草药清香混合的味道。
顾三平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古堡华丽的穹顶,也不是北极苔原风雪交加的天空,而是一间线条简洁、充满功能性的房间。
柔和的浅灰色金属墙壁散发着微光。他正躺在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医疗床上,身上覆盖着轻便保暖的智能纤维毯。
他尝试移动,却发现下半身异常沉重。低头看去,他的双腿,从大腿中部往下,被一层厚厚的、泛着珍珠白色泽的类石膏物质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触感坚硬却带着微弱的温润感,显然是某种先进的生物聚合固定层。除了深层次的酸胀和麻木,并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剧痛,显然得到了极好的处理。
“没死成……”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庆幸。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燃烧的SUV、卡斯帕冰冷的眼神、致命的枪榴弹……以及最后,那两声决定性的枪响和从密林边缘出现的、如同神兵天降的身影……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房间那扇无声滑开的门后,一个娇小敏捷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又像是归巢的乳燕,带着一阵香风扑到了他的床边,不由分说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三平哥!你终于醒了!呜呜……吓死我了!我们都以为……以为……”伊琳娜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小小的肩膀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顾三平抬起有些无力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踏实感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好了,伊琳娜,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他虚弱地笑了笑,声音依旧沙哑。
门口,更多的身影陆续出现,瞬间让这间医疗室显得热闹而充满生气。
当先倚在门框上的正是沈丽芸。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深色作战服,身姿挺拔,抱着手臂,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是在那双被固定住的腿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些许嘲弄却又隐含关切的弧度:“命挺硬啊,三平。差点就真得浪费脑细胞给你设计墓志铭了。为了捞你回来,可是浪费了我一颗精心调校的狙击弹,这笔账先给你记着。”
在她身后,谢尔盖那精壮得像头矮壮北极熊的身影挤了进来。他那一头火红的短发如同燃烧的火焰,格外扎眼。
虽然个头不算高大,但浑身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他咧着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粗声粗气地笑道:“哈哈哈!小子!我就知道你属蟑螂的,没那么容易嗝屁!等你这两条腿利索了,老子存的顶级伏特加,管够!不把你喝到桌子底下算我谢尔盖没种!”
紧接着,顾三平看到了两个他有些意外却又无比欣喜的身影:索菲和陈默。
索菲,那位气质优雅的英伦大小姐,此刻穿着合体的便装,金色的长发挽起,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她身旁的陈默,则还是那副技术宅的模样,沉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却迅速而专业地扫过顾三平全身,尤其是在他腿部固定装置和可能残留的“影武者”接口位置多停留了几秒,似乎在默默评估损伤情况。
顾三平看到索菲,眼中露出惊喜,但更多的是疑惑,他虚弱地开口问道:“索菲?你……你已经好了?记忆都恢复了?”他记得很清楚,索菲、萧暮雪和陈默之前前往华国翠穹顶,是为了治疗她脑中芯片引发的记忆障碍,并未参与奥丁超算中心的行动。
索菲闻言,挑了挑秀气的眉毛,用一种带着典型英伦风格的、略带调侃的优雅语调回应道:“哦,我亲爱的顾先生,难道您希望我一直在病床上躺到世界末日吗?拜托,从你们大闹奥丁到现在,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我再不归队,怕是连怎么开枪都要忘光了。”她语气轻松,显然恢复得极好。
哦,对了,还差一个人啊,那个冰冷的萧暮雪呢?顾三平心里嘀咕着,没想到被沈丽芸一眼就看出来,毒舌依旧:“在找萧暮雪?那么想她?对不起,人家又被陆老头调走啦,有任务。你暂时不能在她身边喽……”
一旁的谢尔盖和索菲挤眉弄眼,想要看顾三平的笑话,却被索菲一个大白眼给翻了回去。
这时,基地的“老管家”老熊也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他身材魁梧,虽然年纪颇大,鬓角斑白,但精神矍铄,腰板挺得笔直,一双大手粗糙有力。
他搓着手,用带着浓重熊国口音的中文说道:“欢迎回来,小子。你可把我们折腾得不轻。放心,星岛基地最好的医疗资源都给你用上了,这‘生物石膏’可是最新型号,带着电脉冲刺激和药物缓释功能。你就安心当一段时间‘拐杖顾’吧!”
看着围在床边的、一张张熟悉而关切的面孔,顾三平心中被巨大的暖流填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冰冷的古堡和枪林弹雨中挣扎。
“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目光主要投向伊琳娜和沈丽芸。
伊琳娜终于止住了哭泣,抬起小脸,眼睛还红红的,但语气已经带上了属于天才黑客的兴奋和一点点小骄傲:“那天你引开大部分追兵后,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星条联邦的疯狗。我……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就……就偷偷潜入了他们的全球侦察卫星网络!”
她有点心虚地看了看老熊和陈默,但随即又挺起胸膛,“奥丁出了那么大事,他们调动了北极圈附近几乎所有的侦查卫星进行地毯式扫描。我就从那些海量的、不断更新的图片里,一帧一帧地找,终于……找到了你被林阿姨带上潜艇的画面!”
沈丽芸抱着手臂,冷静地补充,语气如同在做任务简报:“我们判断你不会甘心受制于人,一定会想办法传递信息。所以,伊琳娜重点监控了你父亲顾顺的对外联络渠道。果然,截获了你那封看似报平安、实则内藏玄机的邮件。里面的图片经过深层解析,找到了你留下的隐藏代码,我们才知道你大致安全,并且有逃离的计划。”
伊琳娜立刻抢着说,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功劳:“后来,我们发现那个讨厌的卡斯帕,居然也花了天价,同时租用了好几颗高分辨率商业卫星,也在疯狂扫描北冰洋沿岸!这太反常了!我觉得肯定跟你有关,就顶着‘桃丽丝’的马甲,冒险黑进了他的内部系统……”她吐了吐舌头,“发现他调动了大量人手和资源,在挪威的北特伦德拉格郡异常活跃。我们立刻就锁定目标,赶了过去!”
谢尔盖拍了拍他那肌肉结实的胸膛,接口道:“俺老谢放出去的高空长航时无人机,带着高灵敏信号接收器,一直在那片山脉上空像秃鹫一样转悠。虽然你小子自己攒的那个破玩意儿信号弱的跟蚊子放屁似的,但它倔啊!一直在一个我们小队内部的备用频率上,反复念叨着‘北特伦德拉格郡,尤通黑门山脉东侧’!无人机捕捉到了这个微弱但持续不断的信号,锁定了你的精确位置!”
沈丽芸最后总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位置确认后,我和索菲立刻搭乘垂直起降飞行器全速赶过去。抵达时,正好看到你被围攻……场面很难看。幸好,还来得及。”她的话语依旧简洁,但“还来得及”这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你小子这次真是命大,”老熊再次开口,语气慈祥了许多,“伤得这么重,失血过多,昏迷了快一个礼拜。她们给你做了紧急战场处理,就直接用高速运输机把你弄回星岛基地了。这里的条件,可不是外面那些临时窝点能比的。”
听着队友们七嘴八舌、充满细节的叙述,顾三平仿佛亲身经历了那段他昏迷后,队友们为寻找和救援他而付出的艰辛努力。
从伊琳娜不顾风险的黑客行动,到沈丽芸和索菲精准致命的远程支援,再到谢尔盖的耐心搜寻和老熊、陈默的后方保障……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活泼感性的伊琳娜,毒舌却可靠的沈丽芸,粗豪义气的谢尔盖,优雅而坚韧的索菲,沉默付出的陈默,还有如同长辈般慈祥可靠的老熊。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星岛基地特有的、带着伪装废弃天文台风格的坚固建筑轮廓,在清冷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坚实。
一股强烈的归属感和安心感涌上心头。
他终于,回家了。
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母亲林晚晴的谜团、卡斯帕的威胁、极地组织的阴影都还未散去,但此刻,感受着队友们毫无保留的关切和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顾三平知道,经过了一番折磨,他终于身边有了同伴,不再是孤身奋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尽快养好这双腿,然后,和游隼小队的家人们一起,继续面对前方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