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翡翠林海温暖潮湿的海域,向北航行不过七八日,天地便换了颜色。
天空从澄澈的蔚蓝,渐渐过渡成一种清冷的铅灰,云层低垂厚重,仿佛随时会压下来。海水的温度急剧下降,波浪的力度减弱,但拍打在船舷上时,溅起的已是带着细碎冰晶的白色水沫。风中咸腥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冷、凛冽、仿佛能冻结呼吸的气息。
“定风波”号船身表面,已经开始凝结起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霜花。老舟头不得不开启船体自带的“恒温法阵”和“除冰灵纹”,维持关键部位的温度与运转。灵翼的振动也带上了些许凝滞感,需要消耗更多灵力来对抗空气中日益增加的寒意。
“快到‘冰线’了。”老舟头搓着手,看着控制台上显示的外部温度读数,“过了冰线,海面就会出现浮冰,再往北,就是大片大片的冰原和冰山了。咱们这船虽然能抗雷抗风,但在冰海里开,还是得小心,别被冰棱子把船底刮花了。”
他调出船底加装的、经过风暴海之行改进过的防护阵法,又检查了破冰撞角(之前为了应付风暴海乱流加的)的状态,确保万无一失。
果然,又行了一日,前方的海面上,开始出现零星漂浮的、大小不一的白色冰块。小的如磨盘,大的如房屋,在灰蓝色的海水中载沉载浮,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或沉闷的声响。天空偶尔会飘下细密的、如同盐粒般的冰晶,打在灵盾上沙沙作响。
环境的变化也让众人开始调整状态。阿木尝试将新获得的“生之信物”(源生枝)的力量与星壤领域结合,发现在这种极端寒冷环境下,“生”之力虽然受到一定压制,但若能巧妙运用,反而能在体内形成一种“内循环”的温暖生机,有效抵御寒气入侵。他体内“冰渊回响”碎片(冰寒属性)在这种环境下异常活跃,与“火”属性碎片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抗与平衡,让他对冰火两系法则的感悟隐隐加深。
赵铁开始适应在寒冷环境中挥剑。寒气会让肌肉僵硬,关节滞涩,但对剑意的淬炼却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剑势需要更加凝练、更加专注,才能破开凝重的空气与无处不在的寒意。他的剑气中,开始带上了一丝属于北境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凛冽。
林月儿则将翡翠林海获得的几种阳性、温补的灵材,与之前储备的、能提供持久热量的“地火石髓”、“烈阳草”等结合,开始调制更适合极寒环境的“暖阳护脉丹”和“驱寒烈酒”。
云芷则在全力研究听风楼提供的、关于北境“永冻荒原”和“极光天渊”的资料,并对比从“上古战史馆”获得的相关零碎记载,试图绘制出相对安全(如果存在的话)的路线图,并分析可能出现的气候与空间异常。
墨菲斯……他换上了一件看起来普普通通、却似乎完全不透寒气的深灰色厚绒长袍,依旧靠在船楼顶层,手里拿着个似乎是白玉雕成的酒壶(里面的酒显然也不是凡品,冒着丝丝热气),看着远方海天一色的灰白景象,眼神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日后,“定风波”号前方出现了陆地的轮廓。
那并非是绿色或黄色的海岸,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延伸到世界尽头的银白色。高大的、泛着蓝光的冰山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海岸线上。近岸的海面已经完全冻结,形成厚达数尺、坚硬如铁的冰原,冰原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反射着清冷的天光。
而在冰原边缘,一座城市依偎在一处背风的、深入陆地的天然深水港(未被完全冻结)旁,如同镶嵌在白色画布上的一块深灰色铁块。
“霜铸城……北境最大的港口,也是人类在永冻荒原边缘最重要的据点。”云芷对照着资料介绍,“这里的气候已经不适合普通农作物生长,居民主要以捕猎冰海鱼类、海兽,开采冰原下的矿产,以及作为深入荒原探险的中转补给站为生。城内除了人类,还有不少适应了寒冷气候的异族混居,比如‘冰魄族’、‘雪猿人’、以及一些从更北方迁徙而来的部落。”
随着“定风波”号缓缓驶入港口,城市的全貌展现在眼前。
城墙高大厚重,完全由巨大的、切割整齐的灰黑色岩石垒成,表面覆盖着一层晶莹的冰壳,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城内的建筑也大多低矮敦实,屋顶倾斜角度很大,以利于积雪滑落。烟囱里冒着滚滚白烟,带来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港口区异常繁忙。大小不一的船只挤在尚未完全封冻的狭窄水域,这些船只大多造型粗犷,船体包裹着厚厚的、防止冰层挤压的金属装甲或坚韧兽皮。码头上堆满了各种货物:捆扎好的兽皮、巨大的冰块(作为淡水储备)、散发着腥气的海鱼、还有成箱的、不知从冰原何处开采出来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矿石。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鱼腥、煤炭燃烧、以及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石头的味道。来往的行人穿着厚厚的、以毛皮为主的衣物,大多神色匆匆,面容被寒风雕刻得棱角分明,眼神中带着北境居民特有的坚韧与警惕。
“定风波”号这艘造型奇异、伤痕累累却气势不凡的“外来船”,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当感受到船上隐隐散发出的、令人生畏的强大气息(尤其是墨菲斯那深不可测的平淡)后,那些目光中的好奇迅速转变为敬畏与疏离,无人敢上前打扰。
众人下船,踩在铺着防滑碎石的码头上,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呵出的气立刻变成一团白雾。即使有灵力护体,依旧能感觉到那股无孔不入的、仿佛要冻结骨髓的寒意。
“先找个地方落脚,补充物资,打听消息。”墨菲斯言简意赅。
在云芷的指引下(听风楼情报中包含霜铸城部分地图),众人很快找到了城中一家口碑不错的、兼营客栈与货栈的“雪松之家”。店主是个身材魁梧、留着浓密络腮胡、独眼上戴着眼罩的中年汉子,自称“老哈克”,据说年轻时曾是深入荒原的着名探险者。他话不多,但眼神锐利,看到墨菲斯一行人(尤其是墨菲斯和阿木)时,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态度却十分客气周到,很快安排好了宽敞干净(以极地标准)的房间,并提供了热腾腾的肉汤和黑麦面包。
安顿下来后,团队立刻分头行动。
赵铁和林月儿前往城内的市场,采购极地探险所需的特殊物资:更高级的恒温符、抗寒护甲的内衬材料、能在冰原上快速行进的特殊雪橇或冰面滑板(“定风波”号在深入荒原后可能无法使用)、大量高热量的便携食物、以及针对冰系妖兽毒素和冻伤的药品。
老舟头则去了码头区的几家船舶工坊和材料店,采购加固船体(应对可能更恶劣冰海环境)的材料,以及打听关于北方冰海航道和浮冰区的具体情况。他甚至还用几块从风暴海带回来的、品相不错的雷击木芯,从一个老船匠那里换来了一份手绘的、标注了最近几个月冰情变化的简略海图。
云芷带着阿木,按照听风楼联络暗号,找到了城中一处看似普通的皮毛商行后院。这里是听风楼在北境的重要据点之一。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身材瘦削、面色苍白、仿佛常年不见阳光、穿着厚厚灰鼠皮袄的中年账房先生,自称“文先生”。他话不多,但效率极高。在验证了云芷出示的信物后,迅速取出了几份密封的玉简。
“苏楼主早有吩咐,北境分部的相关情报,对诸位开放最高权限。”文先生的声音平淡无波,“这是近三个月来,关于‘永冻荒原’深处异常能量波动、目击圣教人员活动、以及‘极光天渊’外围空间紊乱加剧的报告汇总。”
“另外,三日前,我们安插在‘冰魄族’一个迁徙部落中的暗线传回一条未经完全证实的消息:在荒原深处、靠近‘叹息冰壁’的区域,发现了类似人工建筑的痕迹,风格……与已知的任何北境文明都不同,且散发着令人极度不安的寒意与死寂气息。暗线只来得及传出模糊的影像和方位坐标,便失去了联系。”
文先生将玉简和一枚记录着坐标的水晶片交给云芷:“建议诸位谨慎。北境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环境极端,许多古老存在沉睡于冰川之下,圣教在此地的行动也显得更加隐秘和……不计代价。我们最近发现,荒原上几个小型的、与世隔绝的部落或妖兽群,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现场只留下被彻底冻结的废墟,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与归墟相关的冰寒死气。”
阿木和云芷神色凝重地接过情报。圣教果然已将触角伸向了北境,而且手段似乎更加酷烈。
返回客栈后,众人汇总信息,分析情报。
根据听风楼的报告和民间流传的消息,圣教在荒原上的活动主要集中在两个方向:一是沿着“叹息冰壁”(一道横贯荒原的巨大冰川悬崖)向荒原更深处渗透;二是在靠近“极光天渊”外围的区域,建立了一些临时的、风格诡异的营地(有探险者远远看到过,但不敢靠近)。
那些消失的部落和兽群,地点分散,但似乎都位于几条潜在的、能通往“叹息冰壁”或“极光天渊”外围的古老冰河或地下冰脉附近。
“他们像是在……搜集‘冰寂’的力量,或者寻找某种与‘冰’、‘死寂’相关的古老遗物。”云芷在地图上标出已知的圣教活动点和失踪事件地点,试图找出规律,“‘冰寂前哨站’……很可能就在‘叹息冰壁’附近,或者某条大型冰脉的源头。”
“我们需要尽快出发,赶在圣教完成他们在北境的布置之前,找到‘风之信物’,并阻止他们的阴谋。”阿木握紧拳头,体内的信物共鸣清晰地指向荒原深处,那波动中带着风的狂野与不羁,也带着一丝被冰封的滞涩感。
休整一夜,采购齐全。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雪松之家”后院,老哈克已经将他们订购的两架特制的大型“疾风冰橇”准备好。冰橇由某种轻质坚韧的寒铁木打造,底部镶嵌着打磨光滑的“滑冰兽”鳞片和恒温、减重、破冰的小型法阵,由六头驯化过的、强壮耐寒的“冰原牦牛”牵引。每架冰橇都配备了简易的防风护罩和储物空间,足以承载数人和大量物资。
告别了老哈克(独眼汉子最后低声说了句“活着回来,酒钱还没结”),众人驾驭冰橇,离开霜铸城,驶入了一望无际、白雪皑皑的永冻荒原。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最初的行程还算顺利。冰原平坦开阔,冰橇在法阵和牦牛的力量下拉得飞快,日行数百里。但荒原的残酷很快显现。
首先是寒冷。离开城市庇护,荒原上的寒风如同亿万把冰刀,无休止地刮擦着护体灵光。即便是金丹修士,长时间暴露在这种环境下,灵力消耗也极其惊人。林月儿炼制的丹药和灵酒成为了重要补给。
其次是孤独与方向感的丧失。放眼望去,天地间除了白,便是灰,几乎没有任何醒目的地标。天空永远阴沉,太阳只是一个模糊的光斑,难以辨别方位。云芷必须时刻依靠改良过的“指极阵盘”和星象(偶尔云层散开时)来修正方向,避免迷路。
第三天,他们遭遇了第一场“冰风暴”。
毫无征兆地,原本还算平静的天空突然变得漆黑如墨,狂风瞬间增强到能将人吹飞的程度!拳头大小的、边缘锋利的冰雹夹杂着雪花,如同子弹般劈头盖脸砸下!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三丈!
众人迅速将冰橇靠拢,由赵铁和阿木撑起联合防御(赵铁的剑气屏障与阿木的星壤领域)。冰雹砸在屏障上发出密集的爆响,寒气疯狂侵蚀。冰原牦牛不安地嘶鸣,老舟头急忙给它们套上特制的御寒护甲。
风暴持续了约一个时辰才渐渐平息。原地留下了一片狼藉,冰面上布满了深深的砸痕。若非防御及时,冰橇和牦牛都可能受损严重。
“这只是荒原上常见的‘小风暴’。”云芷心有余悸地记录着数据,“据说真正的‘极地狂岚’,能持续数日,将一切彻底掩埋冻结。”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恶劣天气时有发生。他们还遇到了隐藏在雪层下的冰裂隙、能够喷射冻气的“寒冰蠕虫”袭击、以及一群被饥饿驱使、试图围攻他们的“雪狼妖”。
这些妖兽单体实力不强(大多相当于筑基期),但成群结队,悍不畏死,且极其擅长在冰原上潜行偷袭,处理起来颇为麻烦。赵铁和阿木负责正面迎敌,云芷用阵法限制其活动范围,林月儿洒出带有驱逐和麻醉效果的药粉,老舟头则操控冰橇上的简易弩箭进行远程支援。一番战斗下来,雪狼妖被击退,留下几十具尸体,众人也消耗了不少灵力。
第七日,按照文先生提供的坐标,他们接近了第一个疑似圣教活动区域——靠近“叹息冰壁”的一条冰河谷地。
还未抵达河谷,空气中那股令人不安的、混合着冰寒与死寂的气息,已经清晰可感。
阿木胸口的“生之信物”微微震动,传递出警惕与排斥。而体内“冰渊回响”碎片却异常活跃,似乎对那股纯粹的“冰寂”之力产生了某种共鸣,又或者是……对抗。
冰橇停在一处高耸的冰丘上,众人向下望去。
河谷中,原本流淌的冰河已经完全冻结,河床上覆盖着厚厚的、呈现出不自然灰白色的积雪。而在河谷一侧的冰壁上,赫然镶嵌着一座建筑。
那并非北境常见的粗犷石屋或冰屋,而是一种结构更加复杂、棱角分明、通体由某种暗蓝色金属与冰晶混合构筑而成的“堡垒”。堡垒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的几何线条和少数几个散发出暗淡红光的观察窗。堡垒下方,冰壁上开凿出几个洞口,有类似轨道和传送带的结构延伸出来,连接着河谷中几处被挖掘过的区域,那里堆放着一些开采出来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奇异冰矿石。
堡垒周围,看不到任何活物走动。只有一些通体由冰蓝色金属构成、外形如同蜘蛛或甲虫的、约半人高的傀儡,在沿着固定的路线巡逻,它们“眼睛”位置闪烁着同样的暗红光点,散发着冰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灵能波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堡垒顶端,竖立着一根高高的、如同冰晶尖刺般的金属柱,柱顶镶嵌着一颗不断旋转的、散发出灰白色光晕的晶体。那晶体每旋转一圈,就向周围扩散出一圈几乎肉眼难辨的、却能清晰感觉到的“冰寂波纹”。波纹所过之处,连空气中的水汽都仿佛被冻结、抽离了活性,变得更加干冷死寂。
“冰寂前哨站……”云芷低声道,“看风格,和翡翠林海的‘生命熔炉’完全不同,但那种核心的‘死寂’与‘归墟’气息,同出一源。他们在开采某种蕴含特殊冰寂能量的矿石?”
“那些傀儡……是‘寒骸守卫’吗?”林月儿看着下方那些冰冷的金属造物,“据说圣教擅长将死亡、冰霜与金属傀儡技术结合。”
阿木凝视着那座堡垒和那颗灰白晶体,体内的“冰渊回响”碎片传来阵阵悸动。他能感觉到,那晶体散发出的“冰寂”之力,与碎片本身蕴含的、来自上古冰渊的“冰寒”法则,有相似之处,但更加极端、更加“空无”,仿佛剥离了一切生命与情感,只剩下纯粹的“冻结”与“终结”。
“要进去看看吗?”赵铁问。
墨菲斯看着那座堡垒,又看了看远处地平线上那道若隐若现的、接天连地的、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巨大冰墙轮廓——那就是“叹息冰壁”。
“不用。”他摇了摇头,“这只是个采矿和预警前哨,真正的‘冬寂使者’和核心力量不在这里。打草惊蛇没必要。”
他指向“叹息冰壁”的方向:“我们的目标在更深处。绕过这里,继续前进。”
众人驾驭冰橇,远远绕开了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冰寂堡垒,朝着那道仿佛亘古存在的巨大冰墙,继续深入永冻荒原。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堡垒顶端那枚灰白晶体的旋转微微加快了一丝。
堡垒深处,一个完全由寒冰构筑的、布满复杂符文的房间内,一个笼罩在冰蓝色斗篷中、脸上覆盖着霜纹面具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眼睛中,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灰白色的冰焰。
他(她)面前悬浮着一面冰镜,镜中正逐渐淡去的,正是阿木一行人绕行远去的模糊影像。
“平衡的气息……还有‘生’的扰动……”
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室中回荡。
“计划……需要加快了。”
“将‘冰寂之种’的培育进度,提升至第二阶段。”
“在‘天渊之眼’开启前……必须完成。”
冰镜中的影像彻底消失。
冰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寒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