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暗流交锋
天工城中心区域，万法广场以北，一座名为“鉴真台”的古老石质祭坛，在尘封多年后被重新启用。此台通体由一种名为“无暇星纹石”的灰色巨石垒砌而成，石面光滑如镜，却又天然生有细密繁复、如同星辰轨迹般的银色纹路。整座石台浑然一体，没有任何拼接痕迹，散发出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沉凝、古朴与不容亵渎的肃穆气息。据传，此台与“溯源镜”乃是同源配套的上古遗存。
此刻，鉴真台四周已被肃清，布下了重重禁制与阵法，唯有手持特殊许可的修士，方可进入外围的观礼区域。空中悬浮着数座华丽的观礼云台，供三大宗门高层、中州宿老及身份显赫的外域宾客落座。更多的修士，则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更远处允许停留的广场、街道和建筑露台上，引颈眺望。气氛凝重而热烈，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将见证一场非同寻常的“辨源”仪式。
清韵别院内，徐凡已准备停当。他换上了一身格物院标准制式的深蓝色执事服，款式简洁利落，毫无装饰，只在左胸前绣着代表格物院徽记的简化星辰与齿轮图案。这身打扮，在周围一众宽袍大袖、珠光宝气的中州修士中，显得格外扎眼，却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属于另一个体系的存在感。
赵小月和周阵子正对最后一批观测法器进行最终调试。数个经过伪装、看起来只是普通记录玉简或测量罗盘的法器被仔细分配和设定。“‘广谱灵能记录仪’覆盖全场，重点捕捉镜体能量释放频谱及空间涟漪。”赵小月语速飞快，“‘高阶谐振波动捕捉阵列’已锁定以您为中心的三丈区域，任何细微的规则扰动都逃不过。”“‘深层信息熵分析模组’启动，尝试捕捉并量化‘道韵’层面的信息增减。”周阵子补充，“所有数据将实时加密回传至东域‘蜂巢’备份分析，以防不测。”
李铁站在门口，神色冷峻：“别院外围发现至少四拨不明身份的加强监视，风格混杂。鉴真台沿途已确认有三大宗门执法队重兵布防，秩序无虞，但……我们的人手太单薄。”他身后，五名“客座安保组”队员已全副武装，配备了格物院最新的单兵装备，沉默如铁。
“无妨。”徐凡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平淡，“今日是‘文斗’，不是‘武斗’。我们的‘武器’，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赵小月他们手中的那些“不起眼”的法器。“走吧，去会会那面‘上古宝镜’。”
一行人登上公输瑾安排的、比平日更加庄重华丽的仪仗车辇，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向鉴真台。沿途街道两侧挤满了修士，议论声、指点声、好奇的目光汇聚成无形的洪流。车辇内，徐凡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有指尖在膝盖上极其轻微、富有节奏地敲击着，那是在模拟某种混沌谐振的频率，调整着自身的状态。
抵达鉴真台外围，众人下车步行。穿过由神工门精锐弟子把守的最后一道禁制光幕后，鉴真台那古朴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石台高约三丈，呈九边形，每一面的星纹石图案都略有不同。此刻，石台中央已然升起一座同样材质的石质镜台，镜台呈莲花托举状，上面静静安置着一面直径约两尺的圆形古镜。
那便是“溯源镜”。
镜框非金非玉，呈暗沉的青铜色，雕刻着早已失传的、扭曲如龙似云的上古符文。镜面并非寻常的晶石或水银，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幽暗，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其深处有点点细微如尘埃的星光缓缓旋转沉浮，宛如一片微缩的、凝固的古老星空。一种难以言喻的“真”与“古”的浩瀚道韵，以镜子为中心，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让靠近者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仿佛面对的是时光与真理本身。
镜台正前方，公输衍、墨无言、炎罡上人三人端坐于主位。两侧则坐着十余位气息渊深、面容古朴的中州宿老，他们大多闭目养神，但偶尔开合的眼眸中，精光四射，显示出深不可测的修为和对这场仪式的关注。更外围，才是三大宗门的核心长老、各重要来宾的代表。
徐凡的到来，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包括那些宿老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公输衍作为主持，首先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徐凡执事，今日‘本源之辨’，旨在探究大道源流，明辨正溯。你可明白？”
徐凡上前几步，站定在鉴真台石阶之下，拱手行礼，不卑不亢：“晚辈明白。格物院‘科学’之道，追求万物之理，不畏检验，不惧溯源。今日愿借此上古宝镜，一照本源，亦愿以我院之法，观照此‘溯源’之过程，以求互证。”
他的回答清晰坦荡，再次强调了“互相观照”的态度。
墨无言冷声道：“宝镜之前，当心存敬畏。你那些器物，只可于十丈之外观测，不得有丝毫灵力触及镜台三丈之内，否则引发宝镜反噬，后果自负。”
“谨遵长老之命。”徐凡应下，随即对赵小月等人点头示意。
赵小月、周阵子立刻带着观测设备，在划定好的十丈边缘区域，迅速而有序地布置起来。他们将一个个“不起眼”的法器放置在不同的位置和角度，激活后，法器表面仅有极其微弱的灵光流转，很快便沉寂下去，仿佛只是普通的摆设。但若有精通探测阵法的高人在此，便能隐约察觉到，一张极其精微、覆盖多个维度的无形观测网络，已经悄然张开，其探测焦点，正是鉴真台中央的“溯源镜”以及即将走上前的徐凡。
这番动作，让台上的宿老们眉头微蹙，但碍于先前答应的条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眼中的审视意味更浓。
公输衍不再多言，对着镜台方向，恭敬地行了一个古礼，然后取出一枚造型奇古、仿佛由星光凝聚而成的玉符，朗声道：“恭请宝镜，鉴照本源！”
话音落下，他手中玉符射出一道柔和的星辉，注入“溯源镜”的镜框。镜框上的上古符文仿佛活了过来，次第亮起幽深的青铜光芒。镜面那深邃的幽暗开始波动，内部的点点星光旋转加速，一股更加明显、更加浩瀚的“鉴真”道韵弥漫开来，笼罩整个鉴真台。
在这股道韵笼罩下，所有人都感觉心神一清，仿佛内心深处任何虚妄、杂念都被照得通透，生出一种面对“真实”的凛然之感。不少年轻修士甚至额头冒汗，下意识地检视自身。
“徐凡执事，请上前，立于镜前。”公输衍的声音传来。
徐凡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石阶，一步步走向那面幽深如星空的古镜。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觉到那股“鉴真”道韵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试图渗透他的身体、经脉、识海，要将他里里外外照个通透。
他没有抗拒，也没有刻意引导混沌真元去防御或对抗，而是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开放”与“内观”状态。他将意识沉入体内那不断演化生灭的混沌核心，同时，也将外界的“鉴真”道韵作为一种特殊的“输入信号”，尝试去感受、去分析它与自身混沌体系的互动。
十丈外，赵小月和周阵子面前的数个微型光幕上，数据开始如瀑布般疯狂刷新！能量读数、频谱分析、空间曲率扰动、信息熵变曲线……“溯源镜”被激活后产生的能量-信息辐射，远超预期！而徐凡身上，也同步涌现出强烈而独特的混沌谐振波动，两种性质迥异的“场”正在发生前所未有的接触与碰撞！
徐凡终于站定在镜台正前方，距离“溯源镜”仅三步之遥。他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幽深的镜面。
镜中，起初映照出的，是他清晰的身影。但下一刻，异变陡生！
镜面内的景象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他的身影迅速模糊、扭曲。深邃的幽暗仿佛化作了咆哮的漩涡，内部的星光疯狂旋转、拉长，仿佛要挣脱镜面的束缚！一股远比刚才强烈十倍、百倍的“鉴真”道韵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从镜中喷薄而出，狠狠冲刷在徐凡身上！
“嗡——！”
镜体本身发出了低沉而宏大的鸣响，那青铜镜框光芒大盛，上古符文仿佛要燃烧起来！整座鉴真台都开始微微震动，石面上的星纹路竟也逐一亮起银光，与镜体共鸣！
“怎么回事？！”观礼台上，一位宿老惊疑不定地站起，“宝镜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反应！”
公输衍眼中精光爆射，紧紧盯着镜面。墨无言脸色更加冷峻。炎罡上人则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只见那剧烈波动的镜面深处，徐凡扭曲的身影逐渐被一片难以形容的“景象”所取代。那并非任何具体的图像，而更像是一种……混沌的抽象演绎！无数细微的、不断生灭的光点（混沌单元）以无法预测的轨迹运动、碰撞、组合、分离；时而汇聚成短暂的、有序的波纹（谐振现象），时而又炸裂成更加混乱的湍流；黑白、光暗、虚实、有序与无序……种种对立的概念在其中交织、转化，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唯一的中心，只有永恒的变动与演化，仿佛在诠释着“混沌”本身那包容一切可能性、既是源头又是归宿的本质！
更令人震惊的是，在这片混沌景象的边缘，镜面的幽暗边界竟然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被那混沌景象所“侵蚀”，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毛刺般的“模糊”和“交融”迹象！这意味着，“溯源镜”的“鉴真”道域，竟然无法完全框定和解析徐凡的“混沌本源”，反而有被其反向影响的趋势！
“这……这是什么本源？！”一位见多识广的宿老失声惊呼，“非五行，非阴阳，非清非浊……变动不居，演化无穷……这……这绝非世间已知的任何一种大道根脚！”
“难道是某种从未记载过的‘异种混沌道体’？”另一位宿老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公输衍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预想过徐凡的本源会与众不同，甚至可能引发宝镜较强反应，但绝没想到会是如此景象，如此激烈的对抗与交融！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鉴真”的范畴，更像是两种不同“真理”层面的碰撞与试探！
十丈外，赵小月和周阵子面前的仪器几乎要过载报警！记录下的数据曲线疯狂跳跃，许多参数瞬间飙升至仪器量程的极限！“深层信息熵分析模组”甚至捕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维的“规则摩擦”与“信息创生\/湮灭”信号！
徐凡本人，身处那浩瀚“鉴真”道韵与镜中混沌景象的双重冲击中心，感受最为直接。外界的道韵如同无数把试图解剖他的刻刀，而镜中映出的、被宝镜“解读”后呈现的混沌演化，则与他体内的混沌核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共振。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既能清晰“看到”宝镜探测力量的运作方式（一种高度秩序化、追求唯一“真”的解析力），又能深切感受到自身混沌本源的澎湃回应（一种包容变化、蕴含无限的演化力）。
这不是简单的对抗，更像是一场深层次的、关于“真实”与“真理”的对话与博弈。
就在所有人都被镜中奇景震撼失语之际，异变再生！
那剧烈波动的镜面混沌景象中，忽然，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冰冷、沉滞、仿佛能冻结生机与灵性的——灰败气息，一闪而逝！
这气息微弱到极致，混杂在狂暴的混沌演化和浩瀚鉴真道韵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徐凡对“蚀灵尘”的特性早已深入研究，体内混沌核心对“逆灵”、“惰化”类力量更是有着本能的敏锐！
“这是……‘蚀灵’本源的气息？！”徐凡心中剧震，“怎么会出现在镜中我的本源映照里？不……不对！不是我的！是外来的干扰！有东西在试图污染‘溯源镜’的鉴真过程，或者……是想嫁祸于我？！”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瞬间扫向观礼台的某个方向，以及更外围的某些阴影角落。
几乎同时，鉴真台上，“溯源镜”的鸣响骤然变得尖锐刺耳！镜框光芒剧烈闪烁，镜面中的混沌景象和那丝灰败气息同时剧烈扭曲，仿佛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整座石台的震动陡然加剧！
“不好！宝镜能量紊乱！”一位宿老骇然变色。
公输衍也察觉到了不对，那丝灰败气息虽然一闪即逝，却让他心底升起极度不祥的预感！他当机立断，手中玉符再次亮起，试图强行稳定“溯源镜”。
然而，似乎为时稍晚。
“溯源镜”幽深的镜面中心，那点灰败气息与混沌景象碰撞湮灭之处，一点极其细微、却带着恐怖湮灭意味的“黑点”骤然出现，随即——
一道无声无息、却让所有目睹者灵魂都感到战栗的灰黑色波纹，以那个黑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鉴真台上弥漫的浩瀚“鉴真”道韵，如同被泼了浓墨的清水，迅速染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沉滞”与“死寂”！石台上亮起的星纹银光瞬间黯淡！距离最近的几位宿老和公输衍等人，护体灵光自动激发，却也被那灰黑色波纹扫过，灵光剧烈摇曳，仿佛随时可能熄灭，他们更是脸色一白，感觉到自身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半分！
“逆灵污秽！是上古传说中的‘逆灵湮光’！快阻止它扩散！”一位最年长的宿老须发皆张，惊怒交加地暴喝，再也顾不得仪态，双手掐诀，一道纯净浩瀚的青色光柱便轰向那扩散的波纹！
炎罡上人怒吼一声，周身烈焰冲天，化作一只火焰巨掌拍下！墨无言十指连弹，无数精密如齿轮的银色光刃切割而去！公输衍更是脸色铁青，祭出了一尊古朴的青铜小鼎，鼎口倾泻出银河般的星沙，试图定住那片区域！
数位中州顶尖强者同时出手，声势惊天动地，总算将那扩散的灰黑色波纹限制在鉴真台中心小范围，并迅速消磨、净化。
但方才那一瞬间的异变与恐怖气息，已经深深烙印在在场每一个人心中。鉴真台上狼藉一片，“溯源镜”光芒黯淡，镜面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