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崩溃的人流,如同三颗被狂潮抛弃的石子,叶开、甄富贵、林浩在无数道混杂着鄙夷、绝望、以及最后一丝难以言喻期盼的目光中,艰难地穿梭于混乱的城墙马道。东面那巨大的缺口如同地狱的入口,不断喷吐着毁灭的气息与源兽的咆哮,但他们前进的方向,却与之背道而驰。
凭借着林浩透支精神力进行的、如同在狂风骤雨中掌舵般的精准感知,他们终于寻到了西面一段相对“平静”的防线。这里的战斗同样惨烈,滚石擂木轰鸣落下,弓弩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士兵们倚靠着残破的女墙,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攀爬的源兽,每一次挥砍都带着赴死的决绝。然而,与东面那吞噬一切的缺口相比,这里的压力终究小了一些。
当负责此段防线的疤脸军官看到这三个浑身浴血、状态凄惨却意图用绳索坠城的学生时,他布满硝烟和血污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被一种被背叛的暴怒所取代。他一个箭步冲上前,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抓住了叶开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小兔崽子!想当逃兵?!”军官的声音嘶哑如破锣,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怒火,“城墙将破,正是男儿效死之时!你们竟敢临阵脱逃?!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们,以正军法!”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周围几名杀红了眼的老兵也立刻围了上来,眼神凶狠,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们撕碎。在这种时刻,任何后退的行为,都是对脚下这片土地、对身边倒下战友最彻底的背叛!
叶开猛地抬起头,没有试图挣脱,那双因过度消耗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地对上军官暴怒的视线。他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背负着更沉重使命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然。
“我们不是逃兵!”叶开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如同冰冷的刀锋,斩断了周围的喧嚣,“我们有办法,或许能引开天上那头畜生!信我,就放我们下去!不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士兵,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就动手!但我们宁愿死在追寻生路的路上,也绝不毫无价值地死在这堵即将崩塌的墙上!”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军官耳边炸响。引开兽王?这可能吗?军官死死盯着叶开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怯懦或欺骗,但他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之下,那火山般即将喷发的决绝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抓住了某种真相的笃定!这种眼神,他只在某些执行特殊任务的死士脸上见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城墙在震动,兽吼在逼近。最终,军官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怀疑、挣扎乃至一丝绝望中滋生的赌博心理。他猛地松开了手,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对着手下咆哮道:“给他们绳子!快!让他们滚!”
没有感谢,没有解释。粗粝的绳索迅速固定在垛口,叶开三人依次抓住,毫不犹豫地翻身跃出,沿着冰冷潮湿、布满战斗痕迹的墙体,向着下方那片被死亡气息彻底笼罩的大地滑落。
城墙上零星射下的、为他们稍作掩护的箭矢,很快就被抛在身后。当双脚终于踏上地面时,那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与恶臭,几乎让他们瞬间窒息。
城墙脚下,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尸体,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尸体。人类士兵与各种源兽的残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纠缠在一起,铺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断裂的兵刃斜插在泥泞中,破碎的甲胄混合着凝固的暗红血块,被源能撕裂的内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更有甚者,一些尸体已经被后续的源兽踩踏成了肉泥,与泥土不分彼此。几只浑身沾满血污的“腐尸犬”和体型硕大的“食腐秃鹫”正在贪婪地啃食着这场饕餮盛宴,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呕……”林浩第一个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甄富贵也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捂住口鼻。就连叶开,也感觉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强行压下。
几只正在进食的源兽被惊动,抬起猩红的眼睛,发出威胁的低吼,缓缓围了上来。
“没时间浪费!清理掉!”叶开低吼一声,强忍着不适,手中卷刃的长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精准地劈开一头腐尸犬的头颅。甄富贵怒吼着,用那面几乎散架的盾牌狠狠撞飞另一只。林浩强撑着,探矿杖顿地,微弱的地脉震动让另外几只迟疑不前。
没有丝毫停留,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这片死亡地带,一头扎进了城墙与外部丛林之间的缓冲区域。
然而,这里的景象,比城墙脚下好不了多少。
曾经茂密的灌木和草丛被彻底碾平,只留下倒伏的、被践踏进泥泞的残枝败叶。大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犁反复翻耕过,布满了深达数尺的爪印、蹄痕以及被巨大力量撞击出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源兽排泄物的骚臭、植被腐烂的酸味,以及一种狂暴源能残留带来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焦灼感。
零星的、或是受伤掉队、或是负责外围游弋的源兽在废墟间徘徊。它们大多眼神凶狠,带着兽潮洗礼后的暴戾。叶开三人不敢有丝毫恋战,凭借林浩的感知,如同惊弓之鸟般,在断木和巨石间穿梭,躲避着这些散兵游勇,将速度提升到极限,朝着寂静山谷的方向亡命奔逃。
越是远离城墙,那种震耳欲聋的攻城喧嚣逐渐被另一种死寂所取代。但那并非安宁,而是一种万物凋零、生机断绝后的真空般的寂静,反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他们曾经与“裂齿鬣狗”群激战的那片石林,如今已化为一片碎石场,巨大的石块被恐怖的力量掀飞、碎裂,鬣狗的尸体零星散布,死状凄惨。之前猎杀“影爪豹”的林地,更是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仿佛被陨星撞击过的深坑,边缘还残留着灼热的气息和扭曲的暗影能量。
当寂静山谷那标志性的、如今却已面目全非的入口出现在眼前时,就连心智最为坚韧的叶开,也感到一阵心悸。
入口处,那片曾经遮天蔽日的古老林地,此刻已彻底化为一片扭曲的白地。无数需要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或被拦腰折断,露出惨白的木质断层;或被连根拔起,巨大的根系带着泥土暴露在空中,如同死去的巨兽僵硬的触手;更多的则是被某种腐蚀性的能量或唾液侵蚀,只剩下焦黑、扭曲、如同魔鬼爪牙般的残骸,兀立在弥漫着灰败尘埃的空气中。
地面不再是泥土,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由灰烬、碎木、源兽粪便、凝固血块以及不知名粘液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泥泞。踩上去,发出“噗嗤”的声响,粘稠而冰冷。空气中残留的源能乱流如同无形的刀片,刮得人皮肤生疼,更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属于兽潮的暴虐毁灭意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闯入者的心头。
真正的“寂静”降临了。并非没有声音,而是缺乏生命的气息。鸟兽虫鸣早已绝迹,连风穿过这片死亡林地时,都只能发出如同冤魂呜咽般的低沉呼啸。
“我的娘咧……”甄富贵看着眼前的景象,声音干涩,之前他们在山谷中的冒险,与眼前这彻底的毁灭相比,简直如同孩童的嬉戏,“这……这他娘的是把整个山谷都犁了一遍啊……”
林浩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死灰。他的感知在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和污染,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毒液和精神噪音的沼泽。“能量场……彻底狂暴了……毁灭性的意念……无处不在……小心,这种环境下,很可能催生出我们无法理解的……怪物。”
叶开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手腕上的【敛光护腕】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微微震动着,帮助他抵抗着无孔不入的负面能量侵蚀和精神冲击。“系统,给出更精确的指引。”他在心中急切地呼唤。
【正在根据生命印记同源波动进行深度路径优化……】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暗影能量污染及规则级意志残留,精确坐标受到严重干扰。大致方向:山谷西北深处,疑似存在能量涡流汇聚点。】
【检测到多处高活性暗影能量团,疑似兽王途经时散逸的力量核心,危险等级:极高。】
【建议:放弃直线行进,依托地形极限规避,优先利用感知力规避所有能量异常点,生存为第一优先级。】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脑海中的简易地图上,代表目标区域的光斑模糊不清,且被大量代表危险的红色区域包围。那所谓的“能量涡流汇聚点”范围极大,在如此恶劣复杂、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想要精准定位兽王幼崽的藏身之处,其难度堪比在沸腾的岩浆海中寻找一枚特定的石子。
“西北方向,存在一个巨大的能量异常区域,目标可能就在其中。”叶开将这不甚乐观的信息分享给队友,声音沙哑,“林浩,全靠你了,寻找任何能量流动的异常,尤其是与那尊兽王同源的、更加凝聚或隐藏的阴暗气息。”
“我……尽力……”林浩的声音微弱,他闭上双眼,额头青筋暴起,将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放出的钓线般,小心翼翼、无比艰难地释放出去,不再追求范围,只求在那一片混沌与狂暴中,捕捉到那一丝微弱的、与众不同的“秩序”或者“隐藏”的痕迹。
三人不敢走那些被兽潮主力践踏出的、宽阔而残留着浓烈兽王气息的“主路”,那里不仅是暴露的绝地,更可能残留着足以瞬间灭杀他们的恐怖能量。他们只能像三只渺小的蝼蚁,依托着残存的、半埋入泥土的巨石、倒伏的巨木形成的天然掩体、以及地面上纵横交错的裂缝与坑洞,艰难地、曲折地向前迂回。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脚下的泥泞可能隐藏着尖锐的碎骨或尚未完全消散的腐蚀性能量池;空气中游离的混乱能量偶尔会毫无征兆地形成小范围的致命旋涡,产生强大的吸力或将靠近的一切撕裂;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兽王气息深度污染、发生骇人异变的植物——原本翠绿的藤蔓变得漆黑如墨,长满倒刺,会如同毒蛇般骤然弹射缠绕;看似无害的苔藓会突然喷射出带有强烈神经毒素的孢子;甚至一些扭曲的怪树,会挥舞着如同骨爪般的枝干发动攻击!
期间,他们遭遇了数次生死危机。一次是误入了一片被“疯魔藤”彻底覆盖的区域,无数漆黑的藤蔓如同活物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坚韧无比,带着腐蚀性的粘液。叶开被迫再次动用【回旋打击】,圣光与暗影藤蔓激烈冲突,发出嗤嗤的灼烧声,才勉强撕开一道缺口,三人体力与源能再次大幅消耗。另一次,则是惊动了一头在巢穴中舔舐伤口的四级源兽“毒涎蜈蚣”,这头庞然大物带着腥风扑出,口器中喷吐的毒液将地面腐蚀得滋滋作响。甄富贵拼着用盾牌硬抗其一击,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喷出一口鲜血,叶开和林浩合力猛攻其受伤的环节,才险之又险地将其逼退,不敢有丝毫恋战,拖着伤体仓皇逃离。
战斗、躲避、跋涉……每一次遭遇都在他们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意志上增添新的伤痕。甄富贵的皮甲破损更严重,行动间甚至能听到金属丝断裂的细微声响;林浩的鼻血从未完全止住,精神萎靡到了极点,走路都需要叶开搀扶;叶开自己也是强弩之末,每一次调动源能都感觉经脉欲裂。
时间的流逝仿佛带着重量,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般在他脑海中一声声敲响,提醒着江城正在加速滑向毁灭的深渊。
他们已经深入山谷腹地,这里的物理破坏痕迹稍轻,但那股源自兽王的、阴冷晦涩的能量却如同浓雾般无处不在,甚至更加凝实。周围的景物变得光怪陆离,岩石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仿佛浸透了污血;树木扭曲成怪诞痛苦的姿态,如同在无声哀嚎;空气中那被窥视的感觉越发强烈,仿佛有无数充满恶意的视线从阴影的角落投来。
林浩的感知在这里几乎陷入了泥潭。他的精神力如同风中残烛,探测范围被压缩到了极限,反馈回来的信息也充满了杂音和扭曲。
“不行了……干扰……太强……我的头……像要炸开……”林浩痛苦地捂住额头,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感知……像是……在粘稠的……沥青里……挣扎……什么也……看不清……”
叶开紧紧扶住他,看着队友油尽灯枯的状态,再看看前方依旧茫茫一片、危机四伏的诡异地域,一股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难道……真的找不到吗?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穿越了地狱般的路途,最终却要倒在这最后一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准备赌上一切进行最后一次盲目搜索时——
【警告!检测到前方三公里处,存在超高强度复合型暗影能量屏蔽结界!结界结构与兽王生命印记波动吻合度提升至91%!】
【结界特性分析:多层复合,兼具物理隐匿、能量防御、精神干扰及反向预警功能。】
【逻辑推断:目标(兽王幼崽)有极大概率位于该结界保护范围内。】
【最高警报:任何形式的强行突破或能量过载触碰,都将立刻引发结界反制,并极大概率被兽王本体远程感知!重复,极度危险!】
【策略建议:寻找结界自然薄弱点或非能量依赖型入口。扫描到结界左翼一点钟方向,能量流动存在周期性衰减缝隙,疑似与地脉变动相关的天然缺陷。】
系统的提示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最后一座灯塔!
叶开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收缩,一股混杂着狂喜与更大压力的情绪冲上头顶!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立刻将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用最简洁的语言告知了濒临崩溃的队友。
“屏蔽结界……原来……如此……”林浩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最后一点光芒,他挣扎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将残存的所有精神力,不顾后果地凝聚成一根无形的、纤细到极致的探针,朝着系统指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延伸过去。
这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方向,他那近乎报废的感知,终于穿透了重重迷雾与干扰,触碰到了那层完美融入环境、几乎无迹可寻的能量壁垒。那壁垒由无数流动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暗影符纹构成,它们缓缓旋转、变幻,将内部的一切气息与能量波动完美隐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周围的空间规则。
“左前方……一点钟……能量……像潮水……有涨落……在……那个裂缝……那里……最弱……”林浩的声音如同游丝,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令人心惊。
叶开和甄富贵顺着林浩最后指引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处被大量扭曲枯死的藤蔓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紫黑色苔藓覆盖的山壁底部,一道狭窄、幽深、仿佛直通地心深渊的裂缝,若不仔细分辨,几乎与周围阴影融为一体。
然而,靠近之后,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兽王特有晦涩气息的能量,如同冰冷的呼吸般,从裂缝深处隐隐透出。
巢穴的入口,就在眼前!
这裂缝之后,就是阴影兽王藏匿其唯一子嗣的禁地吗?里面等待着他们的,是瞬间的死亡,还是……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退路可选。
叶开看了一眼昏迷的林浩,又看了看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然的甄富贵,一股悲壮而坚定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他深吸了一口这充满死亡与绝望气息的空气,沉声道:
“富贵,照顾好林浩。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