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君伸出手，指尖触到对方温暖的掌心，她扬起她标准的职业假笑，用同样的英语回应道：“弗兰克先生，Nice to meet you too.”
跟在弗兰克先生身后下车的是一位年轻的金发女郎，以及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士，但并不是上次在广交会上见到的翻译。
杨芳君的目光在两个外国人身上短暂停留。
旁边年纪稍长的男人，身材圆滚滚的，活像只胖乎乎的企鹅。他顶着一头稀疏的金发，脖子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相机，他的眼神总是往周围乱瞟，似乎对这里感到很好奇。
而那个年轻的金发女郎，皮肤很白皙，有着一双碧蓝的眼睛。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银质胸针，手里拎着一个油光水滑的棕色皮包。最惹眼的是她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鞋跟又细又高，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啧啧啧，这么冷的天，居然穿一双单鞋就来了，杨芳君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暖鞋，果然还是自己会疼人，把自己养的好好的。
“这位是我的助理苏菲，”弗兰克绅士地介绍道：“她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这次特意跟着来看看。这位是我们的技术顾问大卫。”
苏菲立刻伸出手，手指微微翘起，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好，ms.杨。”
杨芳君伸出手与她轻轻一碰，她就立马收了回去，下巴微抬，态度高傲的很。
相比之下，胖胖的大卫显得和蔼许多。他圆圆的脸上堆起笑容，对杨芳君点了点头，还笨拙地尝试用中文说了一句“你好”。
杨芳君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这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苏菲肯定跟弗兰克有一腿。她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着痕迹地侧过身，一个眼刀示意一直安静站在侧后方的沈清远上前。
沈清远接收到信号，一改刚刚那死样，从容不迫地走上前，用标准的伦敦腔英语自我介绍道：“您好，弗兰克先生。我是沈清远，本次将由我协助杨科长，负责这次接待翻译和陪同工作。”
弗兰克听到这口纯正的伦敦腔，有些讶异，他的目光在沈清远身上停留了一秒，便转头用中文对杨芳君说道：“看来杨科长为了这次考察，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连顾问都如此专业。看来，我没带翻译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啊。”
“先生，你的中文真不错！”沈清远没想到这弗兰克居然会说中文。
杨芳君道：“弗兰克先生，各位，外面冷，请先到我们厂的会议室稍作休息，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之后我们再开始正式的参观和洽谈流程，您看如何？”
“客随主便，听杨科长安排。”弗兰克点点头，示意团队跟上。
杨芳君将弗兰克一行人引向厂区时，赵厂长和马副厂长也适时出现在了参观队伍的前列。
“弗兰克先生，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赵厂长上前与弗兰克握手，态度热情，马副厂长在一旁笑着补充：“我们可一直盼着你们来实地指导呢！”
简单的介绍寒暄后，参观正式开始
第一站：裁剪车间。
车间里光线明亮，巨大的裁剪台上铺着厚厚的面料，老师傅手持电动裁刀，沿着纸样边缘稳稳推进，发出低沉规律的嗡嗡声。碎布头被整齐地归拢在一边。
“我们的裁剪精度误差控制在毫米级，”杨芳君指着一叠裁好的衣片介绍，“尤其是‘美拉德系列’使用的部分混纺面料成本较高，更要求最大限度地利用材料。”
沈清远则自然地站在杨芳君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精准的翻译着杨芳君说的每一句话。
弗兰克点头，示意大卫拍照。苏菲则微微皱眉，似乎有点嫌弃车间里淡淡的纤维粉尘气味。
第二站：“美拉德系列”流水线。
“从这里开始，每一件‘美拉德系列’的工装都会经过至少十几道主要工序，”杨芳君拿起一件半成品，翻出内里，“比如这个内衬的缝合，我们采用了隐藏式工艺，既美观又牢固。”
马副厂长指着线上一个正在熟练操作特殊缝纫机的女工，语气自豪的说道：“我们厂的工人都是老师傅带出来的，手艺可是没得说！”
弗兰克看得很仔细，甚至拿起一件成品摸了摸面料和缝线，又对着灯光看了看针脚，不时低声和苏菲用英语交流着什么。而大卫的相机快门声一直响个不停。
第三站：后整理与质检车间。
“我们的出厂检验也是非常严格的，”杨芳君拿起那件被检视的工装夹克，“任何一点不符合标准，都会退回上一道工序，绝对不会有次品流到外面市场。”
杨芳君的讲解专业、突出重点，沈清远的翻译也无可挑剔，整个参观过程非常高效充实。
……
中午饭点时间，杨芳君特意让厂里食堂隔了一间小包厢，专门给外商搞了个接待宴。
桌上铺着干净的白色桌布，摆放着厂里能拿出的最好招待——六菜一汤：红烧肉、清蒸鲈鱼、葱爆羊肉、炒青菜、麻婆豆腐、咸菜炒豆芽，外加一盆热气腾腾的鸡蛋汤。这规格在70年代，尤其是对一个县城工厂来说，已是极高的接待标准。
赵厂长致简短的欢迎辞，沈清远翻译后，大家便开始动筷了。
马副厂长热情地招呼道：“大家都别客气，都是家常菜，尝尝我们食堂大师傅的手艺！”
大卫显然对中餐很感兴趣，尤其是麻婆豆腐，连连点头夸赞。
杨芳君小心翼翼的看着三位国际友人的反应，大卫就不用说了，看他吃的狼吞虎咽，就知道对菜有多满意了。这弗兰克没啥表情，应该是对饭菜也满意的，但这个苏菲……
杨芳君考虑到对方是外国人，所以有准备叉子和勺子，只见苏菲用叉子小心地拨弄着面前盘子里的菜，显得毫无食欲。
马副厂长见眼前这洋妞用叉子拨来拨去，以为是菜用叉子叉不起来，立马热情的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了一筷子。
完了！杨芳君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oh，No！” 苏菲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低呼，碧蓝的眼睛瞬间瞪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她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后仰，远离了那个盘子。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厂长的笑容僵在脸上。马副厂长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一脸疑惑。弗兰克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就在杨芳君快速想怎么化解这个尴尬时，沈清远站了起来，他一脸歉意，用英语对苏菲说道：“苏菲女士，请接受我们最诚挚的歉意，在我们中国的传统习俗中，用个人筷子为尊贵的客人夹菜，是表达亲近和欢迎的最高方式。马副厂长刚刚的举动是出于内心最热情的欢迎，他绝对没有对您有任何不敬之意，他只是想与您分享他认为最好的食物。”
接着，他转向也有些无措的马副厂长，用中文温和地解释道：“马厂长，西方用餐习惯是分餐制，非常注重个人餐具的专用性。苏菲女士可能不太习惯共用餐具。麻烦你让食堂师傅给苏菲女士换一个干净的餐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