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钦天监监正首当其冲,“早在几月前,天象骤变,必是凶相显现,那时恰逢冯太医为贵妃诊脉,便说贵妃这胎保不住了,可就是这原本应该是死胎的十皇子就是出世了,且天降灾祸,民不聊生!这都是天意!”
“天意所为啊陛下!”
“呵……”一声冷笑在钦天监众人七嘴八舌之中格外的突出。
穿着暗红官袍的少年郎凌厉的眼睛泛着冷意,嘴上却是带着几分嘲弄的讥笑和几分阴阳:“刚出世的十皇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还能呼风唤雨不成?”
“你这奸佞小儿难不成要让陛下违抗天意?”
钦天监的人竟然能搬出这个,可谓是绝招。
而此时被臣子的言语和天象的验证所动摇的皇帝,已然站在了献安殿外。
众臣子请柬,只差一道口谕。
献安殿的所有人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汪峙转身,一人独战整个钦天监。
“诸位都说星象异变就是这南郡暴雨,那早干什么去了?此等大事,为何不见钦天监上报!若是及时上报,加固堤坝,何至于南郡遭遇此洪涝之灾!?”
他双眼微眯,眸光逐渐变得危险。
“还是说,钦天监的人是吃干饭的,出了事便只知道马后炮,想将这罪名安于贵妃头上?!”
钦天监众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承认不及时上报,便是他们钦天监办事不力,导致南郡堤坝没法及时加固。
不承认,便与他们之前的星象和天灾之言相悖。按照目前的说辞,钦天监在几月前能看出灾星降世,却没提前看出南郡即将有洪涝之象,那不就是正中对方下怀!
这死阉人还真是伶牙俐齿!
就在两拨人僵持不下,皇帝左右为难之际。
嘎吱……
献安殿的门被一双纤细的手推开。
素白的衣裳,女子憔悴的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可她周身的气势却仿佛浑然天成。
“陛下……”
婉贵妃虚弱地行了一礼。
她的身后是心腹宫女抱着襁褓中小殿下踏出了这道压抑了几日的殿门。
石阶潮湿。
雨水依旧像是倒灌般落下。
正值青年的皇帝瞧见这许久未见的爱妃变得如此憔悴之时,心中动了恻隐之心。
褚皇帝想上前去搀扶。
“陛下!”
这一声,婉贵妃喊得字正腔圆,却也呵止了褚皇帝的步伐。
“妾身陪伴陛下十几载自是明理。妾身这几日也听到不少外界的传闻,十皇子生不逢时,巧遇家国灾祸连连,这都是命数,妾身身为亲母,自请降位!只愿陛下念及幼子身弱,让孩子留在妾身身旁!寺庙苦寒,妾身是怕……”说到此时,倔强的婉贵妃也红了眼眶,“怕像安儿那样……阴阳两隔……”
猜疑和不相信。
已经成了二人之间最遥远的距离。
横在曾经亲密非常一路互相扶持的皇帝妃子心里的,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孩子。
年轻的褚皇帝后退一步,错过眼不再看女子。
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悠。
褚明禧在襁褓中已经熟悉般的察言观色。
都说父皇宠爱婉贵妃,看来不全是真的。
婉贵妃也不愧是过去将来在后宫里刺头般的存在。
这招自请降位,以退为进,又引旧情回忆的路数真六。
还得是婉贵妃的段位高,不然怎么能稳坐宠妃之位数十年。
气氛一度有些沉静。
褚明禧望着生母那产后憔悴却不得已在这寒冬暴雨中只穿薄衣卖惨,弓着身子的那道背影。
万千思绪最终只化作无奈叹息。
罢了。
纵使上辈子你待我冷漠,我害你背负诞下灾星之骂名,你极度争宠也害我屡次生死一线,咱们谁都欠谁,掰扯不清。
“咿呀……”
婴孩的叫唤声响起,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可在九五之尊面前,谁也不敢动。
褚皇帝也循声看来,他手指微微蜷曲,最后上前几步,“可是愿安饿了?”
青年皇帝的嗓音还带着清澈,没有数年之后经历岁月的低沉。
婴孩的虚假哭嚎哭到一半停住了。
嗯?
愿安?
她何时有小字了?
就在褚明禧疑惑之时,前方婉贵妃的身影僵硬了一刹。
“回陛下,小殿下刚用过膳不久,应当是闹脾气了,想让娘娘哄……”
就这么一会儿,褚皇帝已经走到了面前。
抱着褚明禧的婢女低垂着头,不敢抬眼。
“长得很像朕……”褚皇帝抬起手想触碰襁褓中的婴孩脸颊。
“诸位皇子皇女与陛下自是相像。”
婉贵妃并没有转身,她背对着皇帝,面向着那些对她口诛笔伐的官员,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却让褚皇帝伸出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龙袍皇帝和素衣贵妃各站一方,皆不回头,就在这暴雨之中,暗自较劲。
下方的汪峙瞬间面带担忧。
几日前,那名被他弄死的太医还在这献安殿前辱骂贵妃残害子嗣。
这些声音多少会传到圣上的耳朵。
褚明禧也微微愣住。怎么感觉氛围怪怪的?
不过停顿几秒,缕缕龙涎香掠过鼻尖,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抱过了她。
婢女从立跪变成了伏跪。
而褚皇帝假装没听到刚刚那句话似的,指尖轻柔地触碰着婴孩白嫩嫩的脸颊。
可他的眼睛里是落寞,仿佛在透过褚明禧看着谁……
“愿安,我是父皇。”
是我,而不是朕。
可那个女人现在还面临着孩子即将要一生常伴青灯古佛,自己也要成皇贵妃降为嫔,被天下人泼脏水。
褚明禧静静地眨了眨眼,做了个决定。
婴儿的唇角扬起,笑得开朗灿烂。
褚明禧对着皇帝笑,笑得小脸有点僵。
若记得不错,她曾经听宫里的人说起过这一年南郡大涝下了整整十七日。
算一算,应该这两日左右雨就停了。
要是能讨皇帝开心,拖延些时间。
不然按照现在的发展,估计会被这些人一口一个灾星逼得立刻下旨让前世的事重蹈覆辙。
襁褓中的婴孩笑着。
褚皇帝也微微展颜,他抱着孩子转身,朝底下的臣子炫耀。
“看,皇儿听懂了朕的话。”
婴孩喜悦般的笑声传出。
“……”卖笑女孩.褚明禧
“快看,雨势渐小了!”
“是啊刚刚还是磅礴之势,刹那间就成了细雨连连,真是神奇。”
汪峙见势,给自己人使了个眼色。
有名小黄门悄然退下。
没一会儿就有太监带着宫外的人急匆匆来汇报!
“陛下!大喜啊陛下!南郡大雨已停,洪涝疏解,民生安顿!”
这话一出,原本还叽叽喳喳的钦天监一下子安静如鸦。
褚皇帝问来使:“当真?”
“怎敢欺瞒陛下!南郡流民也已安排妥当,赈粮安抚!”
汪峙趁热打铁,他上前鞠躬作揖:“陛下,南郡洪涝已有半月,而十皇子不过出世几日便天灾退却,好事连告!此乃福瑞!”
“哈哈哈好!”褚皇帝高兴,拂袖一挥,“吩咐下去,此次功臣大大有赏赐!”
年轻的皇帝喜不胜收,过去扶过婉贵妃。
“爱妃辛苦了,愿安真是朕的吉祥物。”
“陛下过誉了。”
婉贵妃的手悄然抽出,低垂着眉眼退至一旁。
褚明禧赞赏汪峙的四两拨千斤,不愧是未来的权阉。
最后她看向面容憔悴的婉贵妃。
这回,我不是灾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