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碎金般洒落,却难以穿透青岚山主殿四周流转不息的禁制光华。那层层叠叠、符文隐现的光罩,如同一个巨大的琉璃碗倒扣,将后山密室牢牢护住,也昭示着戚家老祖的闭关已至紧要关头,容不得半分惊扰。
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家主戚砚笛端坐主位,下方几位筑基期的族老皆是眉头紧锁。搜寻“玄玉参”与“地乳灵髓”这两样关乎老祖能否延寿成功、甚至更进一步的关键灵物,如同两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每一位知情者的心头。家族未来的兴衰,系于此行。
山腰处的医堂,药香比往日更加浓郁,几乎化不开。数名药童小心翼翼地照看着丹炉,空气中弥漫着灵草被熬炼后特有的苦涩与清香。
许烟瑶一袭素雅白裙,外罩一件淡青色的低阶法袍“灵草衣”,正凝神静气,为榻上那位昏迷不醒的筑基客卿施针。她纤细白皙的指尖萦绕着淡绿色的木属性灵力,如同拥有生命的灵丝,精准无比地刺入李客卿周身大穴。每一次落针,都伴随着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引导着其经脉中残存的诡异毒素缓缓汇聚、排出。
客卿脸上的青黑之气已淡去大半,呼吸也趋于平稳,但眉心处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线依旧盘踞,显示那混合剧毒之阴狠,已伤及修行根基。
“毒性暂时压制,但经络受损非一日之功,需以‘清灵丹’连续化液灌服七日,再静养吸纳灵气月余,或可恢复七八。”许烟瑶收回最后一根银针,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光洁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对守在一旁的戚砚笛和几位族老轻声禀报。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众人闻言,面色稍霁。这位李客卿是为家族探查“玄玉参”线索时,不慎遭了五毒教暗算,若能救回,不仅是一份战力,更是稳定人心之举。
就在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迈入医堂,带起些许微凉的山风。正是戚长辰。他已换下昨日染血的劲装,穿着一身玄色家族制式法袍,袖口以银线绣着青岚山云纹,彰显其核心子弟的身份。他手臂上的伤口已被灵药处理过,缠着绷带,气息虽仍有些虚浮,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初,沉静似水。
他先是向戚砚笛及诸位族老恭敬行礼,随后目光便落在许烟瑶和榻上的李客卿身上。
“许仙子,李道友情况如何?”戚长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许烟瑶抬眼望去,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辰公子放心,李道友性命已无虞,只是需要时间调养。”她目光掠过戚长辰包扎的手臂,顿了顿,“你的伤……”
“区区皮肉之伤,已服下‘生肌丹’,无碍。”戚长辰摆了摆手,走到榻前,凝视着李客卿苍白的面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沉默片刻,似在感应着什么,随即看向许烟瑶,语气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厮杀后特有的郑重:“许仙子妙手回春,此番,戚某代家族,谢过仙子。”
许烟瑶微微摇首,青丝随风轻动:“分内之事,辰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就在此时,榻上的李客卿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眼皮剧烈颤动,似乎正与沉重的昏迷意识抗争,有了苏醒的迹象。
众人立刻被吸引过去,屏息凝神。
许烟瑶再次上前,玉指轻搭其腕脉,柔和的木系灵力缓缓渡入,柔声引导:“李道友,可能听见?感觉如何?”
李客卿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黑……黑风峡谷……五……五毒教的杂碎……他们……提到……黑水郡……清河镇……回春堂……封存……玉化……老参……”
这几个零碎的字词,如同几道惊雷,接连在戚长辰脑海中炸响!
黑水郡!清河镇!回春堂!玉化老参!
这几乎直指他们苦苦寻觅的“玄玉参”!
戚长辰瞬间脊背挺直如松,眼中精光爆射,周身因情绪激荡而逸散出一丝凌厉的刀意,引得医堂内灵力微澜。他猛地看向主位的戚砚笛,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都已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狂喜,以及随之而来的决断!
“此消息可靠吗?会不会是罗煞宗与五毒教故布疑阵,引我等入彀?”一位面容清癯的族老立刻提出质疑,脸上满是忧虑。不久前黑风峡谷的惨烈教训犹在眼前,数名家族好手喋血陨落,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戚长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分析道:“七长老所虑极是,确有此种可能。但正因我刚在黑风峡谷遭逢大败,损失不小,罗煞宗与五毒教或许会认为我戚家短期内必如惊弓之鸟,不敢再轻易出动精锐探查类似线索,反而可能放松对相关区域的监控。而且,李道友是在混乱厮杀中偶然听闻,对方未必知晓此消息已然泄露。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灯下黑的机会!”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结合敌我心理,带着一种经过血火淬炼后的冷峻理智。
“即便如此,风险依然极大!”另一位身材魁梧的族老反对道,声如洪钟,“黑水郡本就比邻黑风峡谷,是五毒教经营多年的势力范围,毒瘴遍地,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是羊入虎口!”
“正因如此,才不能大张旗鼓。”戚长辰目光坚定如铁,语气斩钉截铁,“此行贵在隐秘,人数不宜多,力求速战速决,拿到东西立刻远遁。”他的目光转向一旁静立如莲的许烟瑶,语气变得格外郑重,“许仙子,此行凶险,可能需要现场鉴别‘玄玉参’真伪与年份,更可能遭遇五毒教的诡异毒功暗算。仙子医术通玄,不知……可否劳烦仙子相助,随戚某走这一趟?”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许烟瑶身上。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许烟瑶清澈的眸光微微闪动,与戚长辰那双充满决断、信任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的眼睛对视。她略作沉吟,并非畏惧前路危险,而是神念微动,快速考量着医堂内几名重伤者的稳定情况,以及丹药储备。片刻后,她抬起眼帘,目光坦然迎向戚长辰,声音清脆而坚定,如同玉磬轻鸣:
“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没有多余的废话,干脆利落,却重若千钧。
戚长辰眼中闪过一丝激赏,点了点头:“好!事不宜迟,我们稍作准备,一炷香后,山门外汇合。”
他没有再过多商议,只与戚砚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与许烟瑶各自转身,下去准备此行所需之物。此事关乎老祖生死,家族命运,知道的人越少,泄露的风险便越低。
半个时辰后,青岚山护山大阵的边缘,一处不起眼的侧门悄然开启又闭合。两道人影如同鬼魅般掠出,几个起落便没入苍茫山林之中,没有惊起任何飞鸟,没有留下丝毫灵力痕迹。
正是戚长辰与许烟瑶。
两人并未御器飞行,那样灵力波动太过明显,容易成为某些感知敏锐者或巡空法器的靶子。他们选择了徒步潜行,凭借高超的身法,借助茂密的山林与复杂的地形掩蔽,向着黑水郡方向疾行。
戚长辰身形矫健,步伐看似不快,每一步踏出却都暗合某种韵律,脚下灵力微吐,便能滑出数丈之远,正是戚家嫡传的身法“流云步”。许烟瑶则紧随其后,身法更为轻盈灵动,裙袂飘飘,如同灵蝶穿花,脚尖每每在枝叶或草尖上轻轻一点,便能借力飘飞,总能巧妙地跟上戚长辰的节奏,气息悠长平稳,显示出她不仅医术精湛,自身修为根基也颇为扎实,至少不在筑基期之下。
离开相对安稳的山阳郡,一进入黑水郡地界,周遭的环境顿时为之一变。空气中水汽变得湿重粘稠,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那是常年弥漫的毒瘴被稀释后的味道。山林间的植被也变得诡异起来,多了许多色彩斑斓、形态奇特的蘑菇与藤蔓,奇花异草往往艳丽非凡,却一看便知蕴含剧毒。偶尔还能看到一些被浓郁毒瘴彻底侵蚀、万物枯萎、泥土发黑的死寂区域,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危险与残酷。
一路无话,气氛略显沉闷。戚长辰本就不是多言之人,许烟瑶也性子清静喜独。
直到日头偏西,两人在一处水质相对清澈的溪流边停下稍作休整,布下简单的预警禁制后,戚长辰取出一个皮质水囊,递给正盘膝调息的许烟瑶:“许仙子,此水我已用净水符处理过,可放心饮用。”
“多谢辰公子。”许烟瑶接过,并未扭捏,浅浅饮了一口,目光落在戚长辰依旧带着些许疲惫之色的侧脸上,轻声道:“辰公子伤势初愈,又连日奔波,灵力消耗不小,还需多注意调息,勿损了根基。”
戚长辰摇了摇头,望着潺潺溪水,目光似乎穿透了水面,看到了家族未来的重重迷雾:“些许消耗,无碍。老祖闭关,家族重任在肩,辰不敢有片刻懈怠。”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气氛过于沉闷,便主动寻了个话题,问道:“许仙子医术通玄,尤擅解毒,不知师承何处仙门?莫非是药王谷的高足?”
许烟瑶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却似能驱散周遭的阴霾:“辰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家传些许薄艺,加之自己醉心此道,多年钻研罢了,当不得‘通玄’二字,更不敢高攀药王谷。倒是辰公子,年纪轻轻便已筑基后期,更能独当一面,带领家族子弟于险境中搏杀,令人敬佩。”
“职责所在,理所应当。”戚长辰语气平静,但提及家族,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坚毅。他简单说了几句家族近百年来的不易,如何在周边几个大宗门的夹缝中求存发展,语气沉稳,并无抱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守护意志。
许烟瑶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语虽不多,却总能点到关键,显出其见识不凡。她也简单提及自己因醉心医道、不喜大宗门内的纷争倾轧与资源争夺,故而选择成为散修,游历四方,增长见闻。最终是因戚家灵脉适合自己修练和氛围相对平和,以及家主戚砚笛的诚挚相邀,这才留下担任客卿长老。
通过这番简短的交流,两人对彼此的性格、经历与理念有了初步的了解。戚长辰欣赏许烟瑶的沉静专业与那份不慕虚荣的淡泊,许烟瑶则感受到了戚长辰冷硬外表下,那份对家族深沉的担当与源自实力的可靠。先前那层因身份不同而产生的淡淡隔阂,在这赶路途中与简单的交谈里,悄然消融了几分,一种微妙的默契与信任开始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