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医院病房窗帘的缝隙,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却驱不散室内凝重如铁的气氛。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无形的焦虑,弥漫在空气里。
病床上,周文芳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脸色比纸还要苍白,仪器上跳动的曲线微弱而规律,显示着她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她刚才那句断断续续、耗尽力气才吐露的警告,却像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锁是假的……钥匙不对……小心……沈……”
锁是假的?哪个锁?是那把黄铜钥匙?还是林晚晴周岁时的长命锁?或者两者都是?钥匙不对——是指黄铜钥匙无法真正开启瑞士保险柜?还是说,这把钥匙本身指向的“盒子”就是错的?
小心沈……沈国华?还是沈婉如?亦或是……沈怀谦?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歧义和惊悚的可能。林晚晴站在病床边,看着周文芳枯槁的面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贴身藏着的那个金属盒子。盒子冰凉坚硬,里面的缩微胶片、金属薄片和母亲最后的绝笔信,此刻都仿佛带上了令人不安的温度。
他们拼死从慈云寺后山带出来的,难道真的是一个误导?一个沈婉如(或者别的什么人)布下的、为了迷惑追兵甚至保护真正秘密的障眼法?
陆寒琛眉头紧锁,站在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刚刚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和楼下严密的警戒。周文芳的警告来得太突然,也太关键。如果锁和钥匙都是假的,那么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推断,都可能建立在流沙之上。而那个需要小心的“沈”,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立刻对周阿姨进行最全面的检查,尤其是脑部和神经系统。”陆寒琛对守在一旁的医生沉声道,“她刚才的清醒和呓语,是否可能是药物影响、精神刺激,或者……某种暗示或被迫透露的信息?我需要最专业的判断。”
医生肃然点头:“明白,我们马上安排。”
“另外,”陆寒琛看向林晚晴,眼神复杂,“那个金属盒子里的东西,需要重新评估。‘锁是假的’,如果指的是黄铜钥匙,那为什么它能打开后山的盒子?如果指的是长命锁,那真正的长命锁在哪里?周文芳守护了这么多年,她藏起来的,会不会本身就是个仿制品或者替代物?”
林晚晴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开始冷静分析:“妈……沈婉如女士的绝笔信里提到,长命锁在周姨处,是开启瑞士柜的最终密匙。如果周姨保管的锁是假的,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真的锁早已遗失或被调包,周姨不知情;第二,沈婉如女士故意留下了假锁和假线索,为了保护真正的秘密,或者……为了保护可能还活着的女儿?”
她说出“可能还活着”时,声音微微发颤。如果沈婉如当年没有死,而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那么这一切的布局,就更加深不可测了。
“小心沈……”陆寒琛咀嚼着这三个字,“沈国华背叛了我们,投靠了‘老先生’,但他现在自身难保。沈怀谦已故多年。最大的可能,这个‘沈’,指的是沈婉如本人。周文芳在极度虚弱和可能的药物影响下,透露了最深的恐惧——她害怕的,或者说她最后想提醒我们小心的,可能就是沈婉如。”
这个推论让林晚晴脊背发凉。如果生母沈婉如并非想象中的柔弱悲情女子,而是一个心思深沉、布局长远,甚至可能还活在世上的神秘人物,那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保护女儿?保护遗产?还是……有更不可告人的图谋?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晚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敌人隐藏在迷雾中,线索真真假假,连最基础的信任都开始动摇。
陆寒琛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目光坚定:“越是迷雾重重,越要稳住阵脚。对方放出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互相猜疑。我们目前掌握的东西,无论真假,都是有价值的线索。真的,指引方向;假的,暴露破绽。现在,我们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核实。”陆寒琛条理清晰,“黄铜钥匙和金属盒子里的东西,立刻安排最可靠的技术人员,进行全面的鉴定和分析,包括纸张年代、墨水成分、金属材质、缩微胶片内容等,看看有没有伪造或篡改的痕迹。同时,通过特殊渠道,核实瑞士苏黎世那家银行保险柜的具体要求和开启方式,确认是否需要长命锁以及具体的生物验证形式。”
“第二,追查。”他继续道,“周文芳说‘锁是假的’,那真锁可能在哪里?追查她过去几十年的活动轨迹、接触过的人、可能藏匿物品的地点。尤其是‘悦来客栈’老老板那条线,不能放弃。另外,沈国华下落不明,但他是关键知情人,必须全力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三,防御和反击。”陆寒琛眼神转冷,“‘老先生’在慈云寺失手,又丢了周文芳(虽然昏迷),绝不会善罢甘休。舆论战他们没占到绝对便宜,下一步可能会从法律、商业甚至更直接的暴力手段施压。绛云轩那边要格外小心,防止他们制造生产事故或产品质量丑闻。我们这边,安保要再次升级。同时,我们要开始主动反击,利用我们手里的东西——无论是真是假——放出一些风声,扰乱对方的判断,甚至引蛇出洞。”
他的分析冷静而周全,像是一盏灯,暂时照亮了林晚晴心中的迷雾。是啊,不能自乱阵脚。敌人越是想让他们迷惑恐惧,他们越要清醒坚定。
“我立刻联系秦姐和苏小雅,让她们加强厂区和店面的安全自查,尤其是原料进货和成品质检环节。”林晚晴道,“另外,陈启明先生那边……要不要再联系一下?他提供了银行信息,或许对‘锁’的真假也有判断?”
陆寒琛沉吟了一下:“可以联系,但要保持警惕。陈启明的立场依旧不明,他提供的银行信息需要核实。不过,他现在和‘老先生’是对立面,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有限度地合作。你联系他时,不要透露周文芳醒来的事和具体警告内容,只侧面打听关于长命锁和最终验证的细节。”
分工明确,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林晚晴回到临时安排给她的休息室,先给苏小雅打了电话。苏小雅听到她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立刻汇报了绛云轩的情况:店面运营正常,昨天的正面报道开始发挥作用,订单量还有所上升;厂区那边,秦姐带着人日夜盯守,安保加强,暂时没有异常。
“晚晴,你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我们都担心死了。”苏小雅忍不住问。
“我没事,家里有些复杂的事在处理,很快就好。”林晚晴没有多说,以免她们担心,“小雅,秦姐,最近一定要格外小心,原料和产品每个环节都要多重检查,防止有人做手脚。如果有任何陌生人或可疑情况,立刻报警并通知我安排的人。”
“明白!你放心!”苏小雅郑重答应。
挂断电话,林晚晴又拨通了陈启明在香港的加密号码。这次接电话的是陈启明本人,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更加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沙哑。
“林小姐,你没事就好。慈云寺的事情,我听说了些风声,很凶险。”陈启明开门见山。
林晚晴心中微凛,陈启明的消息果然灵通。“谢谢陈先生关心。这次联系,是想请教您关于沈怀谦先生遗嘱和瑞士保险柜的一些细节。您之前提到需要生物验证,具体是指什么形式?有没有可能……最终的信物,并非一把简单的钥匙,而是其他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比如……贴身佩戴的饰物?”
她问得很含蓄,没有直接提及长命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陈启明缓缓道:“林小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困惑?”
林晚晴保持谨慎:“只是有些猜想。沈先生心思缜密,布局长远,或许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寄托于单一的信物。”
“你的想法有道理。”陈启明似乎叹了口气,“沈先生晚年,确实变得非常多疑和谨慎。关于最终验证,我所知也仅限于当年律师转述的模糊要求:‘血脉之证,信物之契’。血脉之证,自然是直系后代的生物信息。信物之契……沈先生曾有一枚从不离身的翡翠戒指,据说内侧刻有密文,但他临终前,那枚戒指不知所踪。也有人猜测,信物可能不止一件,或者……有真有假,用以迷惑外人。”
翡翠戒指?不是长命锁?林晚晴心中一紧。信息再次出现矛盾!
“陈先生,您听说过沈婉如女士留给女儿的长命锁吗?”她试探着问。
“长命锁?”陈启明明显愣了一下,“婉如女士确实给女儿打过一把长命锁,很精致,据说是请老银匠打的,寓意平安长寿。但沈先生遗嘱和保险柜事宜,是沈先生单独安排的,我不确定是否与此有关。林小姐,你为何问这个?”
“偶然得知,随便问问。”林晚晴掩饰过去,又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她心乱如麻。陈启明提到了翡翠戒指,周文芳守护的可能是假的长命锁,沈婉如绝笔信却明确指出长命锁是关键……到底该相信谁?还是说,这些全都是烟雾弹?
上午十点左右,陆寒琛那边传来了初步的鉴定结果。
“金属盒子里的东西,初步检测,纸张和墨水确实是六十年代初的产物,没有近期伪造痕迹。缩微胶片内容无法立即读取,需要特殊设备。金属薄片上的微刻,初步辨认似乎是一幅简略的地图和几组数字代码,指向不明。”陆寒琛语气严肃,“但是,技术人员在盒子的夹层内壁,发现了极其轻微的、非自然形成的磨损痕迹,像是曾经有东西被取出过。而且,蜡丸的封口方式,与那个年代常见的工艺有细微差别。”
夹层被打开过?蜡丸工艺有异?这意味着,这个盒子可能在他们发现之前,已经被人动过手脚!里面的东西,可能被调换、增减,甚至整个盒子都是后来仿制埋下的!
“周文芳的全面检查结果也出来了。”陆寒琛继续道,“她体内除了镇静药物残留,还有一种很罕见的、能干扰神经传导、诱发特定记忆或呓语的生物碱成分,剂量很小,但足以影响意识。医生判断,她昏迷前的警告,极有可能是在这种药物影响和强烈精神刺激下,吐露的深层次恐惧或记忆碎片,真实性需要谨慎对待,但一定有某种依据。”
药物影响!也就是说,“锁是假的”这个信息,可能是在药物作用下,从周文芳潜意识里被逼问或诱导出来的!那么,对她用药的人是谁?是“灰烬”的人,还是……别的势力?
“另外,”陆寒琛的声音更加低沉,“我刚接到通知,因为海外舆论持续发酵和一些‘不明来源’的补充材料,上级要求我暂时停止一切外部行动,接受更全面的内部审查。时间……不确定。”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沉。陆寒琛要被暂时调离一线了!这是“老先生”最想看到的结果!失去了陆寒琛这个最强力的保护者和反击者,她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什么时候走?”她声音干涩。
“马上。车已经在楼下。”陆寒琛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晚晴,我离开后,阿强会全权负责你的安全,所有布置照旧。记住,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如果……如果情况危急,或者有无法决断的事情,可以打这个号码。”他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加密的电话号码。
林晚晴接过纸条,紧紧攥住,仿佛攥着最后的依靠。“你……一定要小心。早点回来。”
“等我。”陆寒琛用力抱了抱她,这个拥抱短暂而用力,充满了承诺的味道。然后,他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没有再回头。
看着他挺拔却莫名显得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晚晴感到一阵强烈的孤独和不安袭来。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陆寒琛留下的纸条小心收好,然后开始梳理手头所有的线索和疑点。金属盒子可能被动过,长命锁可能是假的,翡翠戒指下落不明,周文芳的警告受药物影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遗产和“黄雀”网络,何至于布下如此复杂的迷阵?除非……遗产和网络本身,也并非最终目标?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也许沈怀谦留下的,不仅仅是财富和情报网络,而是某个足以动摇某些根基的巨大秘密。而沈婉如,无论是为了保护女儿,还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才设下了这层层叠叠的机关和误导。
而她林晚晴,作为钥匙和血脉的持有者,既是开启秘密的“钥匙”,也可能成为毁灭秘密的“祭品”。
就在她沉思之际,阿强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异样:“林小姐,楼下……有人想见你。自称姓陈,从香港来,没有预约,但提供了最高级别的安全识别码。”
姓陈?从香港来?陈启明?!他亲自来北京了?在这个时候?
林晚晴心中一震。“请他上来,去小会客室。注意安全检查。”
几分钟后,在小会客室里,林晚晴见到了风尘仆仆却依旧保持着得体仪态的陈启明。他看起来比电话里更加憔悴,眼下的青影很重,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焦灼?
“陈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林晚晴请他坐下,阿强守在门口。
“林小姐,事情有变,我必须亲自来一趟。”陈启明没有客套,直入主题,声音压得很低,“我收到确切消息,‘老先生’已经失去了耐心。他通过特殊渠道,向境内某些人施压,要求以‘危害国家安全’和‘非法侵占巨额境外资产’的名义,对你和陆寒琛同志采取‘必要措施’。压力很大,陆同志被召回审查,就是第一步。”
林晚晴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心头一紧。
“另外,”陈启明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丝绒包裹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水头极好、碧绿莹润的翡翠戒指,戒指内侧,果然刻着极其微小的、如同花纹般的密文!“这是我动用了所有关系,甚至冒了极大风险,才从沈国华一个秘密情人那里找到的。据她说,这是沈国华不久前交给她保管的,说是关键时刻能保命。我想,这很可能就是沈怀谦先生那枚失踪的翡翠戒指!”
翡翠戒指!陈启明找到了!
林晚晴看着那枚戒指,心跳加速。“陈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林小姐。”陈启明将戒指推向她,“时间不多了。‘老先生’势力庞大,手段狠辣,陆同志暂时无法保护你。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掌握真正的‘钥匙’,获得沈先生的遗产和‘黄雀’网络的控制权,才有自保和反击的资本。这枚戒指,或许就是真正的信物之一。结合你手中的线索,我们或许能拼凑出真相。”
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紧迫感。戒指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林晚晴看着那枚碧绿的戒指,又想起周文芳“锁是假的”的警告,想起金属盒子可能被动过手脚,想起沈婉如绝笔信中提到的长命锁……真真假假,到底该相信哪一条线?
陈启明是真心帮忙,还是又一个陷阱?沈国华的情人?戒指来得太巧了。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翡翠。
就在这一刹那,窗外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急刹声,紧接着是阿强在对讲机里的厉声喝问和……枪声!
“砰!砰!”
会客室的窗户玻璃应声而碎!子弹打在墙壁上,碎屑纷飞!
“小心!”陈启明惊呼,想要扑倒林晚晴。
但阿强的动作更快,他已经撞开门冲了进来,一把将林晚晴拉倒在地,用身体护住,同时举枪还击!
楼下,激烈的交火声已经响成一片!袭击者不止一人,火力凶猛!
“走!从应急通道!”阿强吼道,掩护着林晚晴向房间另一侧的隐蔽小门撤退。
陈启明也狼狈地跟着爬过来,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装戒指的丝绒盒子。
袭击来得毫无征兆,目标明确!是谁?“老先生”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混乱中,林晚晴被阿强推入应急通道,身后是激烈的枪声和喊叫。在楼梯拐角,她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小会客室的窗口,一个戴着黑色头套、穿着城市作战服的身影,正举着枪,冰冷的目光穿透破碎的窗户,精准地锁定了她。
那不是“灰烬”的人。那种眼神,那种装备,更像是……专业的、来自另一个体系的杀手。
而陈启明,在逃向通道时,似乎被流弹击中了手臂,闷哼一声,丝绒盒子脱手飞出,那枚翡翠戒指滚落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中,折射出诡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