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从林晚晴颤抖的指尖滑落,轻飘飘地掉在青砖地面上,却被陆寒琛迅速弯腰拾起。那行“沈晚晴”和“沈婉如”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视线模糊,脑海轰鸣。
1962年?沈晚晴?沈婉如?
不对……这不对!她是林晚晴,生于1965年,母亲是周婉茹,父亲是林建国!这是她两世为人、刻入骨髓的认知!可照片上那张泛黄的出生证明存根,那褪色却依旧清晰的钢笔字迹,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陈旧感,像从时光深处伸出的鬼手,要攥住她的喉咙,将她从现有的身份中硬生生剥离。
“这……这是假的……一定是伪造的……”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陆寒琛没有立刻反驳,他将照片紧紧攥在掌心,眼神锐利地扫过院墙外的沉沉夜色,仿佛要穿透黑暗,揪出那个投递照片的鬼祟身影。阿强已经带人悄无声息地追了出去,搜索附近可能留下的痕迹。
“伪造的可能性很大。”陆寒琛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能镇压慌乱的力道,“但对方选择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显然对你的身世有所了解,或者……自以为有所了解。他们的目的,要么是利用这个真假难辨的信息扰乱你的心神,制造恐慌;要么,就是想把你引出去,在约定的地点设伏。”
他扶住林晚晴胳膊的手稳而有力,将她微微发软的身体撑住。“无论是哪种,你都不能去。北海公园九龙壁,晚上八点,地形复杂,易于设伏,也便于脱身。你独自前往,风险不可控。”
林晚晴靠着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强迫自己从最初的眩晕和恐惧中挣脱出来。是的,不能乱。这很可能是对方在正面交锋受挫、证据被截获、靠山倒台后,使出的又一阴招。他们想从心理上击溃她,或者制造新的“意外”。
但是……那枚胸针背后的“晴安”刻字,沈怀谦日记里深情又遗憾的“婉如”,还有脑海中闪过的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旗袍女子……这些碎片,又该如何解释?仅仅是巧合吗?还是说,这张照片,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我……我的生日,是1965年8月20日,在军区总院出生,有出生证明,爸妈都记得……”她像是在说服陆寒琛,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个1962年的‘沈晚晴’,根本不是我!”
“我知道。”陆寒琛打断她,目光深沉地看进她慌乱的眼眸深处,“你是林晚晴,林建国和周婉茹的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其他的,都是敌人扰乱视听的把戏。你现在要做的,是冷静。”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这份笃定,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林晚晴摇摇欲坠的心神。她深吸几口微凉的夜风,点了点头。
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掀开,周婉茹和林凡闻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担忧。
“晚晴,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周婉茹关切地问,走过来握住女儿冰凉的手。
林晚晴下意识地想藏起情绪,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出卖了她。林凡也皱起眉头,看向陆寒琛:“寒琛,出什么事了?”
陆寒琛迅速将照片收起,平静道:“没什么,刚收到一封匿名恐吓信,虚张声势而已。已经让人去查了。伯母,林大哥,你们别担心,我会处理。”
他轻描淡写,将可能引发家庭地震的“身世质疑”遮掩了过去。林晚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顺着说道:“妈,哥,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有陆大哥在,不怕。”
周婉茹将信将疑,但见陆寒琛神色镇定,女儿也渐渐缓过来,便没再多问,只是念叨着:“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早晚要遭报应!”林凡则深深看了陆寒琛一眼,显然知道他有所隐瞒,但此刻没有追问。
林晓月也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这一切,眼神复杂。
众人回到堂屋。陆寒琛让阿强加强警戒,并派人去查近期是否有陌生人打探林晚晴的出生信息,或者试图接触相关医院的老档案。他判断,能伪造出这种针对性极强的“证据”,对方一定做了不少前期功课。
林晚晴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林晓月重新倒来的热茶,指尖的温度慢慢回升,但心底的寒意却难以驱散。照片可以伪造,但那种直指核心的冲击力,以及与自己近期困惑的诡异契合,让她无法完全将其视为无稽之谈。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母亲周婉茹。母亲正担忧地望着她,眼神温柔慈爱,那是二十多年朝夕相处、血脉相连的温情,做不得假。如果自己真的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母亲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又怎么可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可是……重生这种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是否也是一种可能?
纷乱的念头撕扯着她。陆寒琛坐在她对面,看似闭目养神,但林晚晴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始终在自己身上,像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屏障。
“晚晴,”陆寒琛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有家人,有朋友,有我。你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是由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不是由一张不知真假的纸片定义的。”
他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林晚晴怔怔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似乎总能看透她心底最深处的不安,然后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予支撑。
“我明白。”她低声回应,心中翻涌的惊涛似乎平息了些许。是啊,她是重生回来的林晚晴,她的目标是改变命运,守护家人,成就事业。如果因为一张来历不明的照片就自我怀疑,动摇根基,那才是正中敌人下怀。
“照片的事,我会彻查。”陆寒琛睁开眼,眸光锐利,“对方既然出了这招,必然有后续。我们以静制动,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你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好绛云轩的事情,还有和陈启明的合作谈判。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是你立足的根本。”
他将话题引向具体事务,帮助林晚晴从情绪漩涡中抽离。林晚晴点了点头,是的,她不能自乱阵脚。绛云轩的“国风妆容沙龙”筹备在即,与陈启明的协议需要敲定,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正事。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开始在心里盘算沙龙的具体细节和谈判要点。现实的压力和明确的目标,果然能有效对抗虚无的恐惧。
约莫一个小时后,阿强回来汇报。投递照片的人没抓到,对方很谨慎,选了一个监控盲区,丢下照片就离开了。附近也没有发现可疑车辆或人员长时间停留的痕迹。至于照片本身的初步鉴定,需要更专业的设备和时间,但单从纸张和墨迹的老化程度看,像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不像是近期匆忙伪造的。
“也就是说,照片可能是真的旧物,但内容可以是拼接或篡改的。”陆寒琛总结道,“对方手上有一些旧档案资源。查一下,当年协和医院的旧档案,尤其是六十年代初的,有哪些人有条件接触?还有,关注一下最近有没有档案管理方面的人员异常变动或接触可疑人物。”
“是!”阿强领命而去。
夜更深了。周婉茹和林凡先后休息。林晓月收拾完厨房,也默默回了自己房间。堂屋里只剩下陆寒琛和林晚晴,还有一盏光线昏黄的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并肩御敌的凝重默契。
“陆大哥,”林晚晴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的……或者说,关于可能存在的……其他身世传言?”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陆寒琛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摇曳的灯焰上,侧脸在光影中显得轮廓分明,也透着几分深沉的思虑。
“我确实听说过一些……很久以前的传言。”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关于你母亲周婉茹同志年轻时的一些旧事。传言说,她和你父亲结婚前,曾有过一段短暂的、不太如意的感情,对方似乎是个背景复杂的文人,后来不了了之。也有人说,她曾因故失去过一个孩子……但这些都只是捕风捉影的闲话,从未得到证实,你父母也从未提及。林家上下,包括老爷子,都只认你是林家的嫡亲女儿。”
他顿了顿,看向林晚晴:“所以,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任何关于你身世的流言,都可能是敌人打击林家、打击你的武器。你的母亲,为了生下你,当年吃了很多苦,你父亲更是视你如珍宝。这份亲情,比任何所谓的‘证据’都真实。”
陆寒琛的话,像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从冰冷猜疑的深渊边缘拉回温暖的实地。母亲生她时难产,父亲从小将她捧在手心,哥哥的疼爱维护……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忆涌上心头,真切而滚烫。是啊,有什么比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亲情更可信?
至于那些传言……母亲年轻时的事,作为女儿,她无权也不必深究。谁还没有过去?
“我懂了,陆大哥。”林晚晴感觉堵在胸口的巨石松动了,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不会被这些宵小手段干扰。我是林晚晴,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陆寒琛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更复杂的情绪。有些事,他现在还不能说。但至少,他守住了她此刻的安稳。
第二天,四月十五日。天气放晴,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也稍稍驱散了小院里的压抑气氛。
林晚晴像往常一样早起,协助林晓月准备早饭,和母亲、大哥聊天,语气神态都已恢复自然。她甚至主动给秦姐和苏小雅打了电话,详细询问了沙龙筹备进展和新产品测试情况,声音沉着干练,听不出丝毫异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那份疑虑被深深埋藏,并未消失,只是被更强大的理智和情感压制住了。她知道,这件事必须查清楚,不是为了怀疑亲人,而是为了彻底杜绝后患,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但现在,不是时候。
陆寒琛上午又出去了,继续追查照片来源和昨晚车祸的线索。林凡则开始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父亲林建国在南边的最新情况,以及梁家残余势力的动向。
出乎意料的是,上午十点左右,沈国华再次登门。这次,他带来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个消息。
“林小姐,陆同志不在?”沈国华看到开门的是林晚晴,微微一愣。
“他出去了。沈先生有事?”林晚晴请他在堂屋坐下。
沈国华推了推眼镜,神色有些严肃:“是有点事。陈先生让我转告,他通过一些海外关系,了解到詹姆斯·威尔逊最近除了在商业上积极活动,似乎还频繁接触一些……背景比较特殊的顾问和情报分析人员。而且,他最近对林家,尤其是林小姐您的关注度,异常的高。陈先生怀疑,他可能不仅仅满足于商业竞争,而是在搜集一些……关于林家过往的、可能不那么光彩的材料,作为谈判或施压的筹码。”
又是詹姆斯!而且目标明确指向了林家“过往”!林晚晴心中一凛。昨晚的照片,会不会就和詹姆斯的“搜集”有关?一个外国人,怎么可能轻易弄到几十年前的国内医院出生证明存根?除非……他在国内有非常深厚、且能量不小的合作者或代理人。
“陈先生还了解到什么具体信息吗?比如,詹姆斯在接触哪些方面的‘过往’?”林晚晴谨慎地问。
沈国华摇摇头:“具体内容很难探知,对方很警惕。但陈先生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判断,可能和……一些历史遗留的产权、身份问题有关。陈先生让我提醒您,与詹姆斯打交道,除了商业竞争,还要提防他从法律和历史层面找麻烦。尤其是在涉外合作、品牌出海时,这些可能成为隐患。”
产权?身份?林晚晴立刻联想到了沈怀谦的遗产,以及自己那扑朔迷离的身世猜想。如果詹姆斯真的在挖这些东西,其用心就更加险恶了。他不仅仅是想打败绛云轩,还可能想从根本上否定林晚晴和林家的正当性,甚至牵扯出更复杂的涉外历史问题。
“多谢陈先生提醒,也谢谢沈先生特意跑一趟。”林晚晴郑重道谢,“我们会留意的。”
沈国华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另外……关于沈怀谦先生的日记和胸针,林小姐如果有什么发现或疑问,也可以随时找我。陈先生交代,沈先生遗物的事,我们也有责任协助厘清。”
他这话说得诚恳,但林晚晴此刻对任何与“沈怀谦”、“遗物”、“身世”相关的人和事,都多了十二分的警惕。她只是淡淡应道:“好的,有需要我会联系沈先生。”
送走沈国华,林晚晴站在院中,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太多暖意。詹姆斯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从各个角度寻找着猎物的弱点。商业打压、制造事故、现在又是挖掘家族历史隐私……攻势一波接一波,让人喘不过气。
但她不能退缩。退缩就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将自己和家人重新置于危险之中。
下午,陆寒琛回来,林晚晴将沈国华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陆寒琛听完,眼神冷冽。
“詹姆斯的手伸得比我想象的还长,也还脏。”他冷哼一声,“挖历史隐私,搞人身攻击,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不过,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在正面竞争上已经感到吃力,只能靠这些下作手段。”
“那我们怎么办?他如果真的挖出点什么,哪怕是不实的信息,经过包装散布出去,也会对林家、对绛云轩造成很大伤害。”林晚晴担忧道。
“兵来将挡。”陆寒琛沉声道,“首先,我们要比他更快地掌握真相。照片的事,我已经让人加急鉴定,并沿着协和医院的老档案线索去查了。其次,关于林家,包括你可能听到的任何传言,最清楚真相的,是你的父母。或许,是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你父母坦诚地沟通一次了。不是质问,而是了解,是为了更好地应对敌人的污蔑。”
和父母沟通?林晚晴心中一动。这确实是最直接的方法。但她又有些胆怯,害怕万一真的问出什么难以承受的真相,破坏现在来之不易的家庭和睦。
陆寒琛看出她的犹豫,温声道:“别怕。你是他们的女儿,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沟通是为了解除误会,加固信任,不是破坏。等林副部长回来,找个合适的时机,我陪你去问。”
他的承诺给了林晚晴勇气。她点了点头:“好。”
陆寒琛又拿出一份文件:“另外,这是我从特殊渠道查到的,关于那几家疑似为詹姆斯服务的外资‘咨询公司’的背景资料。其中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但主要合伙人有东欧情报机构的退役背景。另一家,则和香港某个与台湾方面有联系的社团走得比较近。这些人不干净,我们要做好准备,他们可能还会采取更直接的行动。”
情报背景?台湾关联?林晚晴倒吸一口凉气。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商业竞争范畴。
“你的安全级别需要再次提升。从今天起,阿强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除非在绝对安全的环境。绛云轩那边,也要提醒秦姐和苏小雅注意安全,尤其是原材料进货和产品运输环节,防止被人做手脚。”陆寒琛安排得周密细致。
林晚晴一一记下,心中充满了对陆寒琛的感激和依赖。如果没有他,面对这样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局面,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傍晚时分,林晚晴正在房间里审阅陈启明发来的合作草案修改稿,林晓月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本旧相册。
“姐,”林晓月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迟疑,“我……我整理周阿姨留下的东西时,发现了这个。里面有一些妈……周婉茹阿姨年轻时的老照片,还有……还有一张婴儿照片,背后写着‘晴晴百天’。”
林晚晴猛地抬头。
林晓月将相册翻开,指着一张已经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胖乎乎的婴儿,戴着虎头帽,笑得很开心。照片背面,是母亲周婉茹娟秀的字迹:“晴晴百天,1965年11月28日摄。”
1965年!这是她!是作为林晚晴出生的她!百天照!
几乎同时,她脑海中闪过那张匿名照片上的日期:1962年7月15日。
时间对不上!差了整整三年多!
强烈的对比,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那张所谓的“沈晚晴”出生证明,在时间点上就与她已知的事实矛盾!伪造的可能性极大!
林晚晴拿起那张百天照,指尖抚过母亲熟悉的字迹,眼眶骤然发热。是啊,这才是她的来处,有照片为证,有母亲的爱为证。
“谢谢……谢谢你,晓月。”林晚晴声音微哑,真诚地道谢。这张照片,来得太及时了。
林晓月摇摇头,低声道:“姐,我以前糊涂,做了很多错事。现在我只想这个家好,想你好。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姐妹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曾经的隔阂与敌意,在这一刻似乎消融了不少。
然而,就在林晚晴心情稍定之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和刹车声,紧接着是阿强提高了的呵斥声:“站住!什么人?!”
林晚晴和林晓月同时一惊,起身望向窗外。
只见院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衣衫略显凌乱、神色仓皇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不顾阿强的阻拦,对着堂屋方向嘶声喊道:
“林小姐!林晚晴小姐!救命!我知道那照片是谁伪造的!他们要杀我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