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的一张茶帖,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让本就暗流汹涌的林家,彻底炸开了锅。
林建国捏着那张质地考究的帖子,半晌无言,眼神复杂地在自己这个失而复得、却一次次带来“惊喜”的大女儿脸上逡巡。他宦海沉浮多年,太清楚陆家这轻飘飘一张帖子背后所代表的分量——那不是询问,不是商量,而是一种近乎通知的、不容置疑的姿态。陆家,这是铁了心要认下林晚晴!
周婉茹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担忧地拉住林晚晴的手,欲言又止。她既怕女儿卷入高门是非,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攀上高枝的虚荣与期盼,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而林晓月,那淬毒般的眼神几乎要将林晚晴的后背烧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摇摇欲坠的、楚楚可怜的表情。
“既然陆老相邀,你便去吧。”最终,林建国沉声开口,一锤定音,“注意礼节,少说多听。”他没有问林晚晴的意见,在这等庞然大物面前,个人的意愿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林晚晴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是,爸爸。”
次日,一辆挂着特殊牌照、造型沉稳大气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了林家胡同口。没有喧嚣,没有排场,但那无声的气势,却让左邻右舍探询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敬畏。
林晚晴穿着一身自己改良过的、款式简洁大方的米白色连衣裙,乌发挽起,脂粉未施,只在耳垂上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她拒绝了周婉茹让她佩戴更多首饰的建议,力求干净、得体,不卑不亢。
司机是一位神情肃穆、动作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为她拉开车门后,便沉默地驾驶着车辆,平稳地驶向那个象征着权力顶端的、常人难以企及的大院深处。
陆家的宅邸并非想象中极尽奢华,而是一处带着浓厚历史沉淀感的、戒备森严的四合院。青砖灰瓦,古木参天,处处透着一种低调而厚重的威严。
引她进去的是一位穿着朴素、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老管家。穿过几进院落,最终来到一间光线明亮、陈设雅致的茶室。
茶香袅袅中,一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人正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色泽沉厚的核桃。他便是陆家的定海神针,陆老爷子。而坐在他下首,身姿挺拔如松,穿着熨帖的军便装,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的,正是陆寒琛。
他的目光依旧深邃难辨,在与她对视的瞬间,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陆爷爷好。”林晚晴上前几步,按照晚辈见长辈的礼仪,微微躬身,声音清晰柔和不失力度。她刻意忽略了下首的陆寒琛。
“嗯,来了,坐。”陆老爷子放下核桃,指了指旁边的梨花木椅子,目光如同实质,上下打量着她,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林家丫头,听说你在广州,闹出的动静不小啊。”
他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压迫感。
林晚晴依言坐下,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从容:“回陆爷爷,并非晚晴有意闹出动静,实在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幸得大哥及时相助,才得以脱身。”她将功劳推给林凡,绝口不提陆寒琛。
陆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也懂得分寸。
“年轻人,有点锋芒是好事。”陆老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梁家那边,寒琛已经处理干净了,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但林晚晴知道,这背后必然伴随着雷霆手段和血腥清算。
“谢谢陆爷爷。”林晚晴低声道谢,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被巨大力量支配的无力感。
“谢我做什么。”陆老爷子摆了摆手,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陆寒琛,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是寒琛这小子惹出来的风流债,自然该由他来摆平。”
风流债?林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陆寒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爷爷,是我考虑不周,让晚晴受委屈了。以后不会了。”
他这话,是对老爷子说,更是对林晚晴说。
陆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林晚晴,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决断:“既然寒琛认定了你,我们陆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往后,你安心便是。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或者跟寒琛说。”
这几乎等同于正式的承认和庇护!
一场看似平淡的茶叙,却在寥寥数语间,奠定了林晚晴在陆家“准孙媳妇”的地位,不容她反驳,甚至不容她质疑。
离开陆家时,依旧是那辆黑色的轿车,那位沉默的司机。陆寒琛将她送到二门处,并没有跟出来。
坐进车里,林晚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只觉得身心俱疲。茶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但其中蕴含的刀光剑影,却让她不寒而栗。
陆老爷子的认可,陆寒琛的“认定”,像一张精心编织的金丝网,华丽,坚固,却也……密不透风。
她真的能在这张网中,找到自己想要的自由和未来吗?
车子缓缓驶出大院,汇入京城的车流。就在林晚晴心乱如麻之际,她随身携带的那个、阿强给的黑色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只有她能感觉到的震动。
她心中一动,悄悄取出,只见小小的屏幕上,闪烁着一行简短的数字代码。她辨认出那是阿强教过她的紧急联络暗号,代表着——有关于她举报信的紧急消息!
林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
流言未平,陆家认证,现在,那封匿名的举报信,也发酵出结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