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家时,已是下午。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佣人在擦拭家具。林晚晴放轻脚步,正准备上楼,却听见偏厅里传来周婉茹温和的说话声,夹杂着林晓月娇憨的笑语。
“……妈,这次家宴,我想穿那件新做的粉色洋装,配上爸爸从上海带回来的珍珠项链,好不好?”
“好,我们晓月穿什么都好看。”
“那姐姐呢?她刚回来,怕是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吧?要不要把我的那件水蓝色的借给她?虽然我去年穿有点小了,但姐姐身形比我瘦些,应该能穿……”
林晓月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施舍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那件水蓝色洋装,林晚晴有印象,款式过时,颜色也挑人,前世她就曾因“感激”地接受,在家宴上被衬得灰头土脸,成了林晓月的完美陪衬。
林晚晴眼神一冷,没有进去,径直转身上了楼。借林晓月的衣服?绝无可能。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资金短缺的焦虑和家宴临近的压力,像两只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她打开抽屉,里面只剩下不到八块钱。这点钱,连扯块好点的布料都不够,更别提找裁缝定制了。
难道真要像前世一样,穿着不合身、不得体的旧衣,去面对那些即将决定她未来在林家地位、甚至可能影响她后续发展的“贵客”?
不!她绝不允许!
焦灼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最终,定格在了墙角那个她从乡下带来的、半旧的樟木箱子上。
那是养母给她的嫁妆箱子,里面除了几件她自己的旧衣服,还有一些养母塞给她的、据说是养母年轻时留下的零碎布料和一件压箱底的旧旗袍。
她走过去,打开箱子。一股樟木和旧衣物的混合气味散发出来。她将上面自己的几件衣服拿出来,露出了箱底的东西。
几块颜色素净但质地不错的棉布和丝绸零头,大小不一,最大的也仅够做件衬衫。而在最下面,小心地用软纸包裹着的,是一件墨绿色的锦缎旗袍。
林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地将旗袍取出,轻轻展开。
旗袍是旧式的款式,宽绲边,琵琶扣,颜色是沉静的墨绿,上面用同色丝线暗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在光线下隐隐流动着细腻的光泽。料子是上好的重磅真丝绉缎,虽然因为年岁久远,颜色略有黯淡,边角处有一小块不易察觉的虫蛀痕迹,但整体保存得相当完好,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低调的奢华。
这绝非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养母……怎么会保留着这样一件旗袍?
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拿着旗袍走到穿衣镜前,在自己身上比划。旗袍的尺寸偏大一些,尤其是腰身和长度。这个年代的审美偏向宽松,但这件旗袍的版型本身是极好的,肩线、胸省都处理得十分考究。
如果……如果能把它改合身呢?
林晚晴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几十年的审美,见过无数经典与现代结合的改良旗袍设计。而她的动手能力,在前世为了讨好陆家那位挑剔的婆婆时,曾特意学过一阵服装裁剪,虽不算精通,但修改一件衣服,绰绰有余。
更重要的是,这件旗袍本身卓越的质感和独特的韵味,是任何新做的、流行的洋装都无法比拟的。它自带故事感和气场,正好可以中和掉她年龄带来的稚嫩,展现出一种沉静内敛的力量。
说干就干!
她将旗袍平铺在床上,拿出皮尺,仔细测量了自己的肩宽、胸围、腰围和衣长。然后,用画粉在旗袍内侧需要修改的地方轻轻做上标记。
收窄腰身,提高腰线,让线条更贴合流畅。缩短下摆长度,到小腿中部,更显轻盈端庄。将过于宽大的绲边拆掉,换成极细的、与墨绿色相得益彰的香槟色细绲边。琵琶扣保留,但要重新钉得更加牢固精致。
甚至,她可以巧妙地利用那几块零碎的素色丝绸,在领口或侧襟处,拼接、点缀成一朵雅致的立体盘扣,或者一枚小小的胸针,既能遮盖那处微小的虫蛀,又能成为点睛之笔。
思路一旦打开,灵感便源源不断。她仿佛已经看到这件沉寂多年的旧衣,在她手中焕发出怎样夺目的新生。
她立刻翻出从乡下带来的针线包,找出颜色匹配的丝线。然后,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拆解那些需要修改部位的线脚。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时间在指尖流逝,窗外天色渐暗,她也浑然不觉。
“叩叩叩——”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佣人刘姨的声音:“晚晴小姐,晚饭好了。”
林晚晴从专注的状态中惊醒,应了一声:“好的,刘姨,我马上下来。”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床上初现改造轮廓的旗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焦虑和压力在这一刻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创造的喜悦和掌控命运的踏实感。
钱可以慢慢赚,但尊严和底气,必须靠自己挣来。这件改造中的旗袍,就是她对抗不公、宣告独立的第一个武器。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房门。下楼时,她的步伐比往日更加坚定从容。
餐厅里,灯光温暖。林晓月果然穿着那件水蓝色的洋装,正在周婉茹面前转着圈,看到林晚晴依旧穿着那件朴素的蓝布裙子,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故作关切地问:“姐姐,家宴的衣服准备得怎么样了?要是没合适的,我那件水蓝色的……”
“不劳妹妹费心。”林晚晴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已经准备好了。”
林晓月一愣,周婉茹也投来惊讶的目光。连主位上的林建国都从报纸后抬了抬眼。
“准备好了?”林晓月不信,“是什么样子的?让我们看看嘛?”
林晚晴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唇边勾起一抹极淡而神秘的弧度:
“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闪烁的自信光芒。
那件沉睡箱底的墨绿色旗袍,必将在家宴之上,成为她最惊艳的登场,也必将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打在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脸上。
只是,养母为何会拥有这样一件明显价值不菲的旗袍?这个无意中发现的疑问,像一粒种子,悄然埋入了她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