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京城西北角的“五道口”,自发形成的夜市开始喧闹起来。自行车铃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油炸糕的香气,还有一股蓬勃的、原始的活力。
林晚晴站在一棵老槐树投下的阴影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有些过快的心跳。她面前铺开的一块深蓝色粗布,就是她临时的“柜台”。布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她的“商品”——不是她从批发市场直接拿来的大路货,而是经过她巧手改造的“新品”。
几十个用各色丝带编织、缠绕成的精美发圈,夹杂着少量她从批发市场精挑细选出来的、款式相对新颖的塑料发夹。丝带是她用一部分本金,跑了好几个百货商场和文具店才凑齐的,成本比直接进货成品要高,但她坚信值得。
这些发圈,她借鉴了后世一些简单的蝴蝶结、波浪纹编织手法,颜色搭配清新雅致,在夜市昏黄的白炽灯光下,泛着柔和独特的光泽,与旁边摊位上那些色彩艳俗、款式单一的塑料发圈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能感觉到周围摊主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甚至带着些许不屑的目光。一个看起来明显是学生模样的年轻姑娘,独自摆摊卖这些小玩意儿,在这片大多是老练个体户的地盘上,显得格外扎眼。
最初的几分钟,无人问津。只有偶尔路过的人投来一瞥,便匆匆走过。
林晚晴没有像其他摊主那样大声吆喝,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偶尔拿起一个自己最满意的浅紫色缎带蝴蝶结发圈,在手里轻轻整理着丝带的弧度。她的沉静,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吸引力。
终于,两个挽着胳膊的女学生在她摊位前停了下来。
“咦?这个好看!”其中一个圆脸女生眼睛一亮,指着那个紫色蝴蝶结,“跟我们宿舍小芳那个好像,她说是她亲戚从广州带回来的,可贵了!”
林晚晴微微一笑,将发圈递过去:“同学可以看看,我自己做的,不贵。”
圆脸女生接过,爱不释手地摸着光滑的缎带,又问了下价格。
“丝带的一毛二,这种带珠子的两毛。”林晚晴报出价格。这比普通发圈贵了几分到一毛钱,但远低于“广州货”的虚价。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有些犹豫:“自己做的啊……能结实吗?”
林晚晴没有争辩,而是拿起另一个同款式的发圈,双手用力向两边拉扯,丝带和橡皮筋都展现了良好的弹性,松开后迅速恢复原状。“用料实在,正常佩戴没问题。”她语气笃定。
这个小小的演示起到了关键作用。圆脸女生当即决定买下紫色的,戴眼镜的女生也看中了一个墨绿色带小珍珠的发圈。
开张了!
当第一笔两毛四分的收入,带着另一个女孩的一毛二,带着微微的汗意被放入她准备好的帆布小钱袋时,林晚晴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有些发烫。这不是林家给的钱,这是她靠自己双手和头脑挣来的第一笔钱!意义非凡。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她的摊位因为款式独特、质量看起来不错,很快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孩的目光。尤其是她现场根据顾客发色、衣服颜色推荐搭配的细心,更让她们觉得贴心。不到一个小时,深蓝色粗布上的发圈就少了一小半。帆布钱袋渐渐变得充实起来。
她一边收钱找零,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市容管理人员。这种个体经营在此时仍处于灰色地带,她必须小心。
就在她刚送走一波顾客,稍微松了口气时,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哟,这不是林大小姐吗?怎么,林家是破产了,还是苛待你了,需要你这位刚回来的千金小姐,跑到这地方来抛头露面、挣这仨瓜俩枣?”
林晚晴心头一凛,转头看去。
只见周伟华穿着一件花衬衫,喇叭裤,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恶意,站在她的摊位前。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跟班。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附近几个摊主都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显然认识这个混不吝的小霸王。
林晚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周伟华,林晓月的头号追求者和马前卒。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看来,白天那个盯梢的,果然把消息传回去了。
她握紧了手指,面上却不动声色:“周同志,我靠自己的劳动合法挣钱,不偷不抢,有什么问题吗?”她特意用了“同志”这个正式的称呼,拉开距离。
“合法?”周伟华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脚尖几乎要踩到她的蓝布上,“在这摆摊,经过批准了吗?有执照吗?我看你就是投机倒把!”他声音拔高,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他身后的一个跟班立刻帮腔:“就是!华哥,我看这些东西来路也不正,说不定是赃物!”
“我看也是!”周伟华狞笑一声,弯腰就要去抓摊位上剩下的发圈,“把这些‘赃物’都带回去检查检查!”
林晚晴脸色一白,她知道周伟华干得出来!这些东西一旦被他们抢走,她今天不仅白干,本金都要亏掉大半!
就在周伟华的手即将碰到发圈的刹那——
“周伟华。”
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如同腊月里的寒风,陡然从人群外围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威慑力,让周伟华的动作瞬间僵住,也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通道。
林晚晴霍然抬头。
只见陆寒琛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没有戴军帽,身姿挺拔如松,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黑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正冷冷地锁定在周伟华身上。
周伟华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惊讶、畏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陆……陆哥?你……你怎么在这儿?”
陆寒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迈步走了过来,军靴踏在地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周伟华的心尖上。他看都没看地上的摊位,目光始终停留在周伟华那张开始冒汗的脸上。
“你在做什么?”他问,语气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
“我……我没……”周伟华下意识地想辩解,但在陆寒琛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谎言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悻悻地收回手,站直了身体,气势全无,“陆哥,我……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
“玩笑?”陆寒琛重复了一遍,语调微扬。
周伟华冷汗都下来了,连忙摆手:“不敢了不敢了!陆哥,我这就走,这就走!”他说完,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带着两个跟班,挤开人群,仓皇离去,连头都没敢回。
夜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嘈杂。但很多人看向林晚晴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敬畏和探究。
林晚晴站在原地,看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的陆寒琛,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又是他!他总是在她最意想不到、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谢谢。”她低声说,这是她此刻唯一能说的话。
陆寒琛垂眸,目光扫过她摊位上剩余的商品,又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的手指上,最后,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收拾一下,”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送你回去。”
他没有问她在做什么,也没有评价她摆摊的行为,只是在她又一次陷入麻烦时,给出了最直接的保护。
林晚晴看着他冷硬的侧脸,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你怎么会在这里”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她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收拾所剩不多的发圈和那块深蓝色的粗布。
心中的疑团,如同夜色一般,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