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又似暗夜中的火炬,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道,让林晚晴几乎无法呼吸。她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白,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他是谁?
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震惊,确认,还有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这绝不是一个陌生人初次见面该有的反应。
“寒琛来了?”主位上的林建国率先发现了门口的身影,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朝他点了点头,“吃过没有?没吃就一起坐下吃点。”
寒琛?
陆寒琛?!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原来这个年轻军人,就是那个前世与她仅有数面之缘、位高权重、冷漠得如同冰山一样的陆家继承人,陆寒琛?可是,前世的初见,根本不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而且,他看她的眼神,也绝不该是这样!
巨大的变故让她心绪翻涌,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林叔,周姨。”陆寒琛迈步走了进来,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先是礼节性地向林建国和周婉茹问好,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随后,他的目光转向林凡,微微颔首,“凡哥。”
最后,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回了林晚晴身上。那目光依旧深邃,但方才那灼人的震惊似乎已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锐利的、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析清楚的审视。
林晓月仿佛瞬间从之前的打击中活了过来,脸上泛起红晕,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寒琛哥哥,你来了!”她急切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在这个家、在这个圈子里的存在感。
陆寒琛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算是回应,随即看向林建国:“林叔,我已经用过了。爷爷让我送些南边带来的新茶过来,刚交给刘姨。打扰你们用餐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陆家与林家是世交,小辈之间走动送东西是常事。
“陆老爷子太客气了。”林建国摆手,“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喝杯茶再走。”
陆寒琛从善如流,在林凡身边空出的位置坐下,正好与林晚晴斜对面。他的坐姿极其端正,脊背挺直,双手自然放在膝上,整个人像一柄入了鞘的剑,收敛了锋芒,却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餐厅里的气氛因为他的加入,变得微妙起来。
林晚晴强迫自己低下头,小口吃着母亲刚才夹给她的青菜,味同嚼蜡。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并未离开,如同芒刺在背。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清这完全偏离前世的轨迹。
为什么陆寒琛会提前出现?为什么他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的重生,像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引发了她尚未可知的连锁反应。这个认知让她既感到不安,又生出一丝警惕。任何超出掌控的变数,都可能影响她艰难起步的计划。
“晚晴姐姐,”林晓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天真和无辜,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难堪,“刚才是我不好,不知道你过敏,差点害了你。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她眨着大眼睛,楚楚可怜。
林晚晴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没关系,不知者不怪。”她不想在陆寒琛面前与林晓月多做纠缠,尤其是在情况未明之时。
然而林晓月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她见林晚晴反应平淡,眼珠一转,又将话题引到了别处,试图在陆寒琛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与“见识”,同时衬托林晚晴的“无知”。
“寒琛哥哥,你最近还在练字吗?爸爸前几天还夸你送的那幅字写得有风骨呢。”林晓月笑吟吟地看向陆寒琛,语气熟稔。
陆寒琛端起刘姨刚奉上的茶,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偶尔练练,不及林叔谬赞。”
“怎么会,寒琛哥哥你太谦虚了。”林晓月娇嗔一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林晚晴,状似好奇地问:“晚晴姐姐,你在乡下……上过学吗?会不会写毛笔字呀?咱们京城的女孩子,多少都会点这个,陶冶情操。”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虾更加刁钻恶毒。直接指向林晚晴出身乡野、缺乏教养的核心痛点。前世,她就是被这种看似关心实则羞辱的问题问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桌上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林建国微微蹙眉,似乎觉得林晓月问得有些过了,但并未出声阻止。周婉茹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担忧。林凡则挑了挑眉,看向林晚晴,想看她如何应对。
陆寒琛放下茶杯,深邃的目光也落在林晚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也在等待她的答案。
面对这几乎不加掩饰的恶意,林晚晴心底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平静。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林晓月那双带着期待和挑衅的眼睛,唇边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妹妹说的是。”她声音清晰,不卑不亢,“乡下的条件确实比不上京城,教育资源匮乏。我虽然没能系统学习过书法,认字读书却是不敢懈怠的。”
她顿了顿,在林晓月即将露出胜利笑容的前一刻,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清亮而锐利:“不过,我以为,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柴米油盐,一个人立足的根本,不在于她会多少才艺,而在于她是否明事理、辨是非、知进退,懂得尊重他人,也懂得保护自己。”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盘,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至于陶冶情操,”林晚晴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天地万物,一草一木,皆有灵性,皆可陶冶。心中有丘壑,眉间显山河。妹妹觉得呢?”
一番话,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林晓月的脸上。
她没有直接回答会不会写字,而是拔高了格局,从“才艺”上升到“做人”的根本,再用一番充满灵性与气度的言论,直接将林晓月那点炫耀才艺的小心思衬得狭隘而可笑!
林晓月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血色一点点褪去,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精心算计,在对方这番云淡风轻却又重若千钧的话语面前,都变成了一个拙劣的笑话。
餐厅里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周婉茹看着林晚晴,眼神中充满了惊异,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儿。林凡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欣赏,这个“乡下”妹妹,似乎比他想象中有趣得多。林建国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看向林晚晴的目光里,审视之外,多了一丝真正的探究和深思。
而坐在斜对面的陆寒琛,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暗流涌动。他紧紧盯着那个在灯光下,背脊挺直,面容沉静,却仿佛散发着无形光芒的少女,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说得好!”一片寂静中,林建国忽然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许,“明事理,辨是非,知进退!这才是立身之本!晚晴,看来你在乡下,没有虚度光阴。”
这句肯定,如同一锤定音,彻底奠定了林晚晴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的胜利。
林晓月猛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强烈的屈辱和嫉妒几乎要将她吞噬。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形象,竟然在这个乡下丫头回来的第一天,就接连受挫!
“爸说得对。”林凡也难得地开口附和,看向林晚晴的眼神温和了许多,“妹妹见识不凡。”
周婉茹连忙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孩子们都很有见解。菜都快凉了,快吃饭吧。”
晚宴在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林晓月彻底安静下来,低着头,不再说话。林晚晴则依旧从容地吃着东西,偶尔回答父母一两个关于乡下生活的问题,言辞得体,态度不卑不亢。
只有陆寒琛,自始至终,目光都很少离开她。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带着强烈的情绪,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持续的观察。他看着她说话时的神态,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看着她与家人互动时那份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从容。
他心中的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几乎要破土而出。
宴席终于结束。
陆寒琛起身告辞。林建国让林凡送他。
走到餐厅门口,陆寒琛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却清晰地、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笃定的语气,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晚晴同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他便与林凡一同离开了。
林晚晴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挺拔如松的背影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心中巨震,之前强装的镇定几乎碎裂。
他叫她……“同志”?
这个称呼在这个年代虽普遍,但从他口中说出,配上那意味深长的语气……
为什么?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