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飒靠着锈鲸号冰凉的舱壁滑坐下来,大口喘着气,旁边是被她拖死狗一样拖过来的墨宸。
这货看着瘦,死沉死沉的,跟吞了一吨铁似的。
“也就是看在你是个全服第一的份上,”凌飒揉着酸痛的肩膀,没好气地戳了戳墨宸惨白的脸颊,“换个普通号,这会儿早被我扔进回收站换积分了。”
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那种奇怪的触感又来了。
手腕上的【万物图鉴】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金属质感,那层新浮现的血管纹路像是活物一样,正顺着她的脉搏一下下跳动。
热乎乎的,甚至有点烫手。
滋滋——
图鉴突然抽风似的闪了两下,没有任何预兆,一道 grainy(充满了噪点)的全息画面直接投射在浑浊的海水中。
那不是凌飒的记忆,视角极其晃动,伴随着沉重的机械摩擦声。
画面里是大暴雨,天黑得像被墨汁泼过。
一艘正在剧烈倾斜的医疗舰甲板上,一只粗糙的大手正拼命试图把几个贴着名字的骨灰罐塞进密封舱。
“快点……再快点……”
那只手属于还没完全改造完的灰鳍。
就在最后一个罐子即将塞进去的瞬间,那只简陋的机械臂发出一声刺耳的崩裂声,卡住了。
密封舱的门,最后留了一道指头宽的缝。
接着就是海水倒灌,天旋地转。
画面戛然而止。
哐当。
现实中的灰鳍手里那把巨大的扳手掉在了甲板上。
这个身高两米多的半机械船长,浑身像是通了高压电一样颤抖,那只生锈的机械独眼死死盯着刚才画面消失的地方。
“原来……没锁上。”
灰鳍的声音像是两块砂纸在互相摩擦,难听,却透着股令人心悸的绝望,“我以为我送走了他们……原来他们在海里泡了这么多年。难怪,难怪我总听见舱门在响。”
凌飒愣住了。
这图鉴升级后怎么还带播放别人黑历史功能的?
这也太冒犯了。
就在这时,潜语者奈莉像条灵活的游鱼,无声地跃出水面,正好落在凌飒面前。
她那双淡金色的眼睛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看透了什么的平静。
她弯下腰,双手轻轻按在微微晃动的海水表面。
嗡——
一圈圈奇异的水波震荡开来,在图鉴的翻译界面上,这回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机翻,而是一行行带着温度的字:
【共感不是你去‘偷’别人的故事。】
【它是回响。】
【你如果是那个喊话的人,深渊才会给你答案。
你想‘拿’走什么,就得先‘给’出什么。】
凌飒看着那行字,脑子里那根关于“交易”的弦突然崩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用SSS级天赋,看见垃圾就捡,看见属性就收。
在她眼里,万物皆是标好价格的商品,只需要提取、合成、变现。
原来搞错了。
这玩意儿不是个自动取款机,是个交换机。
刚才她如果不把那个“对不起”说出口,如果不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这图鉴估计永远都是个只会显示成分表的冷血机器。
“给……给出什么?”凌飒低头看着掌心。
那道刚才为了唤醒妹妹记忆划开的伤口还在渗血,疼得钻心。
这就是代价?
咕噜噜。
一串气泡从角落里冒出来。
那个叫泪珠儿的数据幽灵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凌飒手边。
她也不说话,只是怯生生地伸出半透明的小手,把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色贝壳塞进了凌飒满是血污的手心。
贝壳表面很粗糙,甚至还沾着点泥沙。
凌飒下意识想用图鉴去扫这玩意的市场价,但手指一僵,停住了。
她把贝壳翻过来。
内壁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刻着几行字,字迹浅得几乎看不清:
“姐姐今天为了省钱给那个坏房东,又没吃午饭。我把发的巧克力糖藏在这个贝壳里了。等姐姐饿了,就说是海螺姑娘送的。”
那是凌曦七岁时的字迹。
那时候她们刚搬进地下室,穷得连灯泡坏了都不舍得换。
凌飒感觉眼眶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酸得要命。
她猛地仰起头,硬是把那股热意给憋了回去。
“笨蛋。”她骂了一句,声音却哑得厉害,“糖放久了会化,知不知道啊。”
她吸了吸鼻子,抓着那枚贝壳,站起身走到灰鳍面前。
这个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船长,现在缩成一团,像堆废铁。
“喂,大块头。”凌飒把贝壳递过去,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别在这儿搞悲情戏码了。拿着这个。”
灰鳍那只独眼转动了一下,迟钝地聚焦在贝壳上。
“这上面……有那丫头想‘藏’住东西的念头。”凌飒别过脸,不想看他,“这股劲儿大得很。用你的探测器连上它,只要你那几个兄弟还在海里,就算化成灰,它也能给你找出来。”
灰鳍那只巨大的机械手颤抖着接过那枚小小的贝壳,动作轻得像是捧着一颗炸弹。
滴——
探测臂上的红灯疯狂闪烁,原本一片死寂的雷达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绿点。
“在……在那儿!”灰鳍猛地站起来,带动整个甲板都在晃,“就在下面!那个信号还在!”
“那还不赶紧开船?”凌飒一脚踹在栏杆上,“油费我可是要记账的!”
锈鲸号发出沉闷的轰鸣,像头苏醒的老兽,向着那个深渊中的绿点潜去。
然而,路没那么好走。
刚下潜了不到两百米,前面黑压压的一片阴影就挡住了去路。
那是珊瑚母皇残余的触手和藤蔓,虽然本体已经沉睡,但这些因为怨气滋生的植物还在本能地抗拒外人进入。
那些藤蔓粗得像油桶,上面全是倒刺,甚至还在像蛇一样扭动。
“我……我的武器系统过热了,打不穿。”灰鳍急得在那儿砸操作台。
凌飒看着那片荆棘墙。
要是以前,她肯定二话不说,掏出火油或者腐蚀剂就往上泼。
没有什么路是烧不出来的,如果有,那是燃料不够。
但现在,她看着那些藤蔓,竟然感觉到了它们在“怕”。
那是被遗弃的恐惧。
凌飒叹了口气,收回了摸向燃烧瓶的手。
她走到观察窗前,把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同时也贴上了图鉴的感应区。
“别怕。”
她闭上眼,没有调动攻击指令,而是调出了刚才记忆洪流里的一个小片段。
那是凌曦在病床上,哪怕带着呼吸机,依然努力抓着她的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那声音很轻,却顺着图鉴的信号,像涟漪一样传导到了外面的深海里。
“别怪姐姐……她只是太想保护我了,她太累了……”
那是一种绝对的、毫无保留的谅解。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甚至准备发动攻击的藤蔓,在接触到这股意念的瞬间,竟然像是被安抚的野兽,缓缓停止了扭动。
它们原本紧绷的倒刺收了回去,纠缠在一起的枝条慢慢松开,像是一场无声的退潮,在黑暗的海水中让出了一条仅供锈鲸号通过的通道。
通道尽头,一个锈迹斑斑的方形密封舱,正静静地悬浮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哪怕被深海高压挤压得变了形,那个没锁死的缝隙依然顽固地存在着。
灰鳍根本等不及潜艇停稳,直接打开减压舱冲了出去。
他在深海里扑通一声跪在那块岩石上,那双巨大的机械臂死死抱住了那个密封舱,像是抱住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凌飒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
她看见两行浑浊的黑色液体,从灰鳍那只生锈的机械眼里流了出来,瞬间就被海水冲散。
那是机油。
“居然哭油了……”凌飒小声嘀咕,“这一吨油挺贵的,真败家。”
嘴上说着心疼钱,嘴角却微微向上扬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手环突然发出了一声从未有过的尖锐蜂鸣。
【警告:检测到“永冻之心”高频共鸣波动!】
【当前解封进度:37%】
【警告:周围环境温度正在急剧上升!】
“什么情况?”凌飒猛地抬头。
视线穿过幽深的海水,在那片原本应该是万年冻土的海渊最深处,竟然透出了一丝诡异的暖光。
那不是火光,倒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融化。
而那个一直昏迷不醒、被她扔在角落里的墨宸,突然动了一下。
他的睫毛颤抖得厉害,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紧闭的嘴唇微微张合,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像是梦话,又像是某种警告。
凌飒赶紧凑过去,以为这祖宗要交代什么遗言。
“……别……别靠近……”
墨宸的声音虚得像是快断气的蚊子,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那里……有我的……‘出生证明’……”
“哈?”凌飒动作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
出生证明?
大哥你没事吧?
这是全息网游,你是玩家,你的出生证明不应该在你家户口本上吗?
怎么会在这种深海怪物的巢穴底下?
除非……
凌飒攥紧了手里的贝壳,看着墨宸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眉头紧锁的脸,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念头。
这场打捞,可能不光是捞回了她妹妹的记忆,好像还顺带捞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真行,”凌飒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不仅欠她钱、现在还一身谜团的男人,“捡个破烂还能捡出连环任务来。”
她看了一眼旁边还空着的医疗舱,又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墨宸,眼神闪烁了一下。
既然都知道有秘密了,那不把这秘密扒干净,这趟不是亏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