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的刀锋冰冷如蛇信，紧贴着墨宸的颈动脉，监控屏幕上的每一粒雪花点都仿佛在嘲讽着工坊的无力。
但下一秒，刺耳的蜂鸣声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屏幕上那张定格的脸被鲜红的弹窗暴力覆盖。
【全域警报：极端天气“蚀骨雨”将于十分钟后登陆灰岩镇，预计持续48小时。
警告等级：赤红。
所有户外资源点即刻进入最高等级封锁状态。】
这行字像一记重锤，砸得控制室里鸦雀无声。
蚀骨雨，教科书里的灾难名词，百年一遇，雨水富含弱酸性粒子，能让金属在一天内锈蚀，植物几个小时内枯萎成泥。
更要命的是，它会彻底切断所有地面运输路线。
“老大，”阿阮的声音都在发颤，“我们的发酵菌种……还在路上。”
一句话，让刚刚降至冰点气氛瞬间燃烧起来。
那不是普通的菌种，那是维持整个灰岩镇净水循环和基础营养膏生产的命根子。
没有它，别说撑过48小时，12小时内，储水箱里的水就会变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毒液。
凌飒的目光从墨宸被劫持的画面上移开，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淬了火的钢，冷静得吓人。
她指尖在控制台飞速敲击，调出了被劫运输队的最后信号坐标。
“北线，废弃三号隧道。”她吐出几个字，干脆利落。
“我现在就带人去把东西抢回来！”布洛克抄起桌上的扳手，肌肉贲张。
“然后呢？”凌飒头也不抬地反问，“跟‘星焰’那帮疯子在隧道里打一场烂仗，赌他们不会狗急跳墙把菌种箱当手雷扔了？”
布洛克一时语塞。
“小烛，”凌飒转向角落里那个抱着平板、看起来永远睡不醒的瘦弱少年，“给你半小时，从我们的地下管网爬过去，把你们自制的‘蚊子’摄像头架在三号隧道的通风口。我要看到里面每一个人的脸，听清他们打的每一个嗝。”
小烛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像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里。
二十分钟后，模糊但稳定的画面传了回来。
隧道里，“星焰”的十几个成员正围着一个燃烧的油桶取暖，脏话和笑声混杂在一起。
那个被他们看得比命还重的菌种箱，此刻正被一个壮汉当成凳子坐在屁股底下，旁边还扔着啃了一半的合成肉干包装袋。
“我靠！这帮脑干缺失的家伙！”阿阮气得一拳砸在墙上，“他们根本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多重要！拿咱们的命根子垫屁股！”
凌飒却笑了，那笑容在闪烁的屏幕光下显得有些森然。
“他们不懂才好。”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战术板前，“既然他们把活路当破烂，那咱们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不重要的东西’，能要了他们的命。”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布洛克，去把仓库里那堆废铁全给我拉出来，改装三辆手动轨道车，要快。记住，外观要做旧，伪装成咱们偷偷运出去的补给车队，上面堆满空箱子，越像那么回事越好。”
“阿阮，你带上枪法最好的五个人，从山崖两侧摸过去，找好狙击点。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开火，是威慑。等他们劫下我们的‘补给车’，得意忘形的时候，给我把他们全都摁死在原地。”
两人领命而去，控制室里只剩下凌飒和屏幕上那群浑然不觉的劫匪。
“老大，那你呢？”留守的通讯员忍不住问。
凌飒的目光投向了隧道的结构图，手指点在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地下水道。我亲自带队潜进去。”
“目标是夺回菌种箱？”
“不，”凌飒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夺回来多没意思。我要把菌种……当场激活，给他们整个大的。”
她的计划是，把菌种播撒进隧道潮湿的岩壁里，让它们在最适合的环境里自然繁殖。
这样一来，他们抢走的只是一个空箱子，而灰岩镇得到的，将是一整条隧道的、源源不断的可再生资源。
行动在暴雨倾盆的午夜展开。
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炒豆子般的爆响，完美掩盖了轨道车齿轮摩擦的轻微声响。
三辆看起来破破烂烂、仿佛丐版赛博朋克的轨道车慢悠悠地滑进了黑暗的隧道口。
果不其然，“星焰”的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
当他们轻而易举地“劫获”了这批“重要物资”，并为自己的胜利欢呼雀跃时，隧道的另一端，凌飒正带着两个人从散发着铁锈味的下水道出口悄然爬出。
她像幽灵一样绕到隧道深处，找到了那个被随意丢在角落的菌种箱。
打开箱子，里面是淡蓝色的活性母液。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背包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墨绿色的培养基——这是她根据图鉴解析出的、最适合菌种共生的“净化苔藓”。
她将母液小心翼翼地注入苔藓之中，然后把它按在潮湿的岩壁上。
奇迹发生了。
不到十分钟，以那块苔藓为中心，一抹微弱的荧光开始向四周蔓延，像是有人在岩壁上泼洒了一整瓶的星河。
这种共生体不仅能将具有腐蚀性的雨水过滤成可饮用的纯水，苔藓本身还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增殖，成为一种富含高蛋白的紧急食物源。
凌飒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防水纸，用碳素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然后用一颗石子压在空空如也的菌种箱上。
“你们抢的是垃圾，我们种的是活路。”
撤退途中，意外还是发生了。
他们的行踪被一个起夜的敌人发现，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响彻隧道。
阿阮早已埋伏好的小队立刻开火压制，为凌飒争取时间。
子弹在狭窄的空间里呼啸，跳弹的火花四溅。
就在凌飒即将冲出隧道口的瞬间，三个黑影从侧面的岔道扑了出来，呈品字形将她死死包围。
她浑身早已湿透，连续高强度的行动让她体力几乎透支，呼吸都带着灼痛。
千钧一发之际，监控室里所有人都看到，阿阮的狙击镜头剧烈晃动了一下，紧接着，画面被强行切换。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如鬼魅般自雨幕中疾掠而至，快得只留下一串残影。
那三名“星焰”成员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镜头拉近，那人缓缓蹲下，将一枚尚在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冷却斗篷披在了凌飒颤抖的肩膀上。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正是墨宸。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赫尔曼控制住了吗？
“你快撑不住了。”墨宸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凌飒却咧嘴笑了，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让她看起来像个狼狈的疯子，眼神却亮得惊人。
“可我还走得动。”她推开墨宸伸过来搀扶的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广场的方向。
“你说过，付出应该被看见……”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麦里，“那今晚，就让全城的人都看看，是谁在暴雨里喂饱大家。”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蚀骨的雨水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
灰岩镇的中央广场上，凌飒像个不知疲倦的工蚁，指挥着众人用回收的油桶、断裂的钢梁和报废的锅炉，硬生生拼凑出了一个由上百口大锅组成的、充满末世废土风格的庞大灶台阵列。
雨水被引入简易的净化装置，过滤后的清水汩汩汇入一口口大锅。
荧光闪烁的苔藓、熬煮到软烂的动物软骨、还有十几种提前储备的耐涝野菜被相继投入锅中。
凌晨四点五十分，天光未亮。
第一口大锅中的汤水开始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浓郁的、混合着菌类和肉香的蒸汽冲天而起，仿佛一头不屈的巨龙，硬生生要将这压抑的雨云撕开一道口子。
凌飒站在最高的灶台前，手中紧握着一柄巨大的木勺，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额前，她的眼中却燃烧着一团足以点燃整个寒夜的火焰。
她能感觉到，一双双眼睛正在从广场四周的窗户后面，从那些黑暗的角落里，注视着这里。
有疑惑，有麻木，有戒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饥饿和绝望逼到极限的、野兽般的渴望。
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