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里的安神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在烛火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极了柳月此刻翻涌的思绪。她蜷在寒玉床上,指尖死死攥着那枚刚从暗格里取出的青铜碎片,碎片边缘的饕餮纹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呃……”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颅腔内搅动。柳月猛地弓起脊背,冷汗瞬间浸透了素白的寝衣,黏在背上冰凉刺骨。眼前的帐幔开始扭曲,绣着的缠枝莲忽然活了过来,化作三十年前昆仑雪巅的琼花,簌簌落在云华的白衣上。
“阿月,这株雪莲要三千年才开一次,你瞧这花瓣,像不像你总戴的那枚玉坠?”
云华的声音带着笑意,温热的指尖拂过她的发顶。柳月想抓住那只手,指尖却穿过了虚幻的光影,眼前的雪瞬间变成了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血色的花瓣漫过脚踝,墨渊的玄衣在花海中格外刺目。
“柳月,你选他还是选我?”墨渊的脸隐在阴影里,声音像淬了冰,“你可知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偷取你的灵元?”
“不是的……”柳月想嘶吼,喉咙却像被灌满了铅,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疯狂碰撞——云华在炼丹房替她挡下爆炸的火光,墨渊在她渡劫时替她承受了三道天雷,还有昆仑墟崩塌那日,两人同时朝她伸出手,一个白衣染血,一个玄衣撕裂,眼里都是同样的焦灼。
“啊——!”
又一阵剧痛袭来,柳月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青铜碎片从掌心滑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她看见自己跪在诛仙台上,云华举着斩仙剑,剑尖离她的眉心只有三寸,他的手在抖,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阿月,你不该私放魔族……”
“我不放他,他会死!”她听见自己在喊,声音凄厉得不像自己,“你明知道墨渊是被陷害的!”
“仙魔殊途!”云华的剑又近了一寸,“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忘了昆仑的规矩?”
画面突然切换,她躺在墨渊的魔宫里,胸口插着他的本命魔器。墨渊跪在她身边,黑袍上沾满她的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他挡这一下?你明明知道,我要杀的是他!”
“因为……”柳月想不起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墨渊的眼泪落在她脸上,滚烫得像岩浆,“他是……”
“够了!”
柳月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撞翻了旁边的药炉,黑色的药汁泼了满地,散发出苦涩的气味。她扶着墙壁大口喘气,镜子里映出的脸苍白如纸,眼底布满血丝,像个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幽魂。
“小姐!”侍女青禾端着药碗进来,见状惊呼着放下碗,“您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了?”
柳月挥开她的手,声音沙哑:“云华……墨渊……他们在哪?”
青禾脸色一白:“小姐,您又说胡话了。云华仙尊早在二十年前就闭关了,墨渊魔尊……不是被您亲手封印了吗?”
“封印……”柳月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最后一片碎片——她站在封印阵中央,双手结印,云华站在她身后,墨渊被困在阵眼,玄衣被锁链勒出深深的血痕。他看着她的眼神,不是恨,是绝望。
“柳月,你会后悔的。”
后悔……
柳月捂住头,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架,手指划过一排排玉简,终于抽出最底层那本蒙尘的《昆仑秘录》。书页翻开,里面夹着的两缕发丝飘落出来,一缕银白,一缕墨黑,缠在一起,像一场永远解不开的结。
她想起云华曾说:“阿月,等我炼成九转金丹,就用它换你的自由,让你再也不用做昆仑的守门人。”
她想起墨渊曾说:“柳月,跟我回魔宫吧,那里有你喜欢的曼珠沙华,开得比昆仑的雪好看。”
可记忆的洪流里,还有云华将她的灵元注入法器的画面,有墨渊用她的血开启魔界大门的画面。真相被层层迷雾笼罩,爱与恨纠缠成一团乱麻,让她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利用。
“小姐,您别吓我啊!”青禾想去扶她,却被柳月猛地推开,踉跄着撞在书架上,几卷玉简轰然落地。
“别碰我!”柳月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带着陌生的寒意,“你们都在骗我……云华在骗我,墨渊也在骗我……”
她抓起那枚青铜碎片,碎片上的纹路突然亮起红光,映出她眼底的挣扎。记忆还在不断涌入,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她知道这些碎片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却又怕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她所珍视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柳月抱着膝盖缩在墙角,青铜碎片紧紧贴在胸口,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着那两缕纠缠的发丝,忽然明白,这场记忆的复苏,从来不是恩赐,而是诅咒——它让她记起了爱,也记起了恨,更记起了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足以撕裂灵魂的背叛。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云华正在闭关的冰室里猛地睁眼,吐出一口鲜血;被封印的墨渊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的记忆波动,正像投入湖心的巨石,在他们沉寂的世界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夜还很长,记忆的洪流仍在奔涌,而柳月知道,从今夜起,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了。她必须在这汹涌的过往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相,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