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伤痛的重量
清晨的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日光灯投下冷白的光。叶之枫坐在骨科诊室外的长椅上，左脚踝裹着厚厚的冰袋。墙壁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四十分——距离比赛结束已经过去十小时，但脚踝的疼痛依然清晰，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沉闷的胀痛。
诊室的门打开，周明教练和一位头发花白的医生走出来。医生的表情严肃，手里拿着x光片。
“骨裂可以排除，韧带也没有撕裂，这是好消息。”医生将片子举到灯箱前，指着脚踝外侧的影像，“但是，距腓前韧带有中度扭伤，伴随软组织水肿。正常情况下，这种损伤需要两到三周恢复。”
周明眉头紧锁：“三周？医生，四天后就是决赛...”
“我知道。”医生推了推眼镜，“所以我说的是正常情况。运动员的恢复能力比普通人强，但再强也需要时间。如果强行上场，可能会加重损伤，甚至导致习惯性扭伤。”
叶之枫安静地听着。诊室外的长椅冰凉，但他感觉手心在出汗。四天后的决赛，对手是实验中学——去年的冠军，本届最大热门。如果没有他，球队胜算有多大？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加速恢复？”周明问。
医生叹了口气：“冰敷，加压包扎，抬高患肢。可以尝试物理治疗，比如超声波和电刺激。但最重要的是休息——让受伤的组织有时间修复。”
他看向叶之枫：“年轻人，我知道决赛很重要，但职业生涯更长。一次强行上场可能带来的后果，你需要想清楚。”
医生离开后，走廊里只剩下周明和叶之枫。晨光开始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教练，”叶之枫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想打决赛。”
周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城市。街上已经有早起的行人，公交车驶过站台，城市开始新的一天。
“之枫，”周明终于转身，“你记得陈焕是怎么受伤的吗？”
叶之枫点头。八强赛对阵翔鹰队，陈焕在防守时脚踝严重扭伤，至今无法上场。
“当时医生也建议他休息，但他坚持要打下一场。结果呢？伤情加重，错过了整个四强赛。”周明的语气平静，但透着沉重，“我不想看到你重蹈覆辙。”
“可是决赛...”叶之枫想说些什么，但被周明抬手打断。
“决赛很重要，我知道。”教练走到他面前，“但篮球是五个人的运动。即使没有你，我们依然有一支完整的球队。李浩、张晨、王锋、刘伟、赵磊...他们都在成长，都能承担责任。”
叶之枫低下头。他知道教练说得对，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抗拒。决赛，市冠军，这样的机会可能一生只有一次。更何况，他是球队的核心，是那个投进绝杀的人。如果因为受伤缺席决赛，那些努力、那些汗水、那些咬牙坚持的时刻，算什么？
“先回学校。”周明拍拍他的肩膀，“今天训练取消，全体休息。下午我们开个会，讨论决赛的安排。”
回程的车里，两人都沉默着。叶之枫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脑海中反复回放昨晚的绝杀瞬间——起跳，出手，球入网，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他篮球生涯至今最辉煌的时刻，但现在，伤痛像一道阴影，笼罩在那个时刻之上。
手机震动，是球队群聊。李浩发了一张照片，是今早报纸的体育版头条：“黑马再创奇迹！青云中学绝杀光明高中挺进决赛！”配文是：“兄弟们，我们上头条了！”
张晨回复：“看到没？实验中学教练说很期待与我们交手。”
王锋：“他们当然期待，觉得我们是软柿子。”
刘伟：“那就让他们看看，软柿子也能硌牙。”
叶之枫看着这些消息，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队友们在兴奋，在准备，在为决赛摩拳擦掌。而他，却可能只能坐在场边。
“别想太多。”周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先好好休息，下午再说。”
车驶入学校，篮球队的成员们已经聚集在体育馆门口。看到叶之枫拄着拐杖下车，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怎么样？”李浩急切地问。
“骨裂排除，韧带没事，中度扭伤。”叶之枫简略地说。
队员们松了口气，但随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中度扭伤，四天后的决赛，能恢复多少？
“先进去吧。”周明说，“今天不训练，但我们需要谈谈。”
更衣室里，气氛与昨天的狂喜截然不同。胜利的兴奋已经冷却，现实的挑战摆在面前——四天后对阵实验中学，可能缺少核心球员。
周明没有绕弯子：“叶之枫的伤势，医生建议休息两到三周。也就是说，决赛很可能无法上场。”
更衣室里一片寂静。李浩握紧了拳头，张晨低下头，王锋盯着地板。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周明话锋一转，“这不是世界末日。篮球是团队运动，一个人的缺席不会让球队垮掉。我们需要做的，是调整战术，重新分配角色。”
他在白板上写下“实验中学”四个字：“对手很强，但并非不可战胜。他们的优势在内线，有赵天宇这样的mVp级球员。但弱点也很明显——外线防守一般，轮换阵容深度不足。”
林晓月调出数据：“实验中学过去五场比赛，场均失分68分，其中三分球失分占42%。他们的防守策略是收缩保护禁区，放对手投三分。但对手的三分命中率只有33%，所以他们一直赢球。”
“也就是说，”李浩明白了，“如果我们能投进三分，就有机会。”
“不只是三分。”周明在白板上画着战术图，“我们需要打得更快，用速度消耗赵天宇的体力。需要更多的无球跑动，更多的传球，更多的团队配合。”
他看向每个队员：“如果叶之枫不能上场，李浩，你需要承担更多组织任务。张晨，你要增加出手。王锋，内线就靠你了。刘伟、赵磊，你们上场时间会增加，要做好准备。”
叶之枫坐在角落里，听着教练的布置。每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心里。球队在重新规划没有他的战术，队友们在适应没有他的体系。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比脚踝的疼痛更难受。
会议结束后，队员们陆续离开。陈焕拄着拐杖留下来，等所有人都走后，他坐到叶之枫身边。
“很难受，对吧？”陈焕问。
叶之枫没有否认。
“我懂。”陈焕看着自己受伤的脚踝，“当我得知要错过四强赛时，感觉天都要塌了。觉得自己辜负了球队，辜负了所有人的努力。但后来我明白了——篮球不是只有一种参与方式。”
“什么意思？”
“即使不能上场，你依然是球队的一部分。”陈焕认真地说，“你可以帮助分析战术，可以在场边提醒队友，可以给予精神支持。真正的团队，不是只有场上的五个人。”
叶之枫思考着这些话。确实，即使不能打，他也不想完全脱离球队。但那种不能亲自上场的无力感，依然难以消除。
“还有四天。”陈焕站起身，“好好治疗，好好休息。也许会有奇迹。”
叶之枫点头，但心中不抱太大希望。他是运动员，知道伤病的恢复规律。四天，中度扭伤，能恢复到可以比赛的程度吗？
下午，叶之枫去物理治疗室。校医根据医院的治疗方案，给他做超声波和电刺激。电流通过肌肉带来轻微的刺痛感，超声波则在深层组织中产生热效应。
“每天两次，每次二十分钟。”校医说，“配合冰敷和加压包扎。最重要的是，不要负重，让脚踝得到充分休息。”
治疗过程中，叶之枫闭上眼睛。黑暗中，他看到了球场，看到了篮筐，看到了队友们奔跑的身影。他想起了半决赛最后那一投，想起了球入网时的声音，想起了全场沸腾的欢呼。
然后，他想起了落地时脚踝的剧痛。
那种痛很清晰，即使在记忆中也清晰如昨。它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伤病的无情。
治疗结束后，叶之枫拄着拐杖慢慢走回宿舍。校园里很安静，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阳光很好，洒在梧桐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个低年级的学生看到他，兴奋地跑过来。
“叶学长！昨天那个绝杀太帅了！”
“决赛加油！我们会去现场支持你们的！”
叶之枫勉强笑了笑：“谢谢。”
看着学生们跑开的背影，他感到肩上的重量更沉了。不只是球队的期望，还有整个学校的期待。青云中学篮球队第一次打进决赛，所有人都希望他们能创造历史。
回到宿舍，叶之枫躺到床上。脚踝垫着枕头，冰袋带来麻木的凉意。他拿出手机，翻看昨天比赛的照片和视频。社交媒体上，#青云黑马#的话题已经登上本地热搜，绝杀球的视频转发量超过十万。
其中一条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叶之枫那个绝杀确实漂亮，但实验中学不是光明高中。赵天宇会教他什么是真正的篮球。”
下面有人回复：“叶之枫脚踝受伤了，决赛能不能上都是问题。”
“如果叶之枫不能上，青云中学输定了。”
“本来也赢不了，实验中学太强了。”
叶之枫关掉手机，闭上眼睛。黑暗里，那些评论依然在脑海中回响。质疑，看低，不看好——这些声音一直存在，从他们打进八强开始，就没停止过。
但每次，他们都用胜利回应了质疑。
这次呢？
如果自己不能上场，队友们能回应这些质疑吗？
门外传来敲门声。叶之枫艰难地起身开门，门外是林晓月，手里提着保温盒。
“听说你没去食堂。”林晓月走进来，“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保温盒里是营养餐——鸡胸肉，西兰花，糙米饭。还有一碗骨头汤，热气腾腾。
“我妈熬的，说对骨头好。”林晓月坐在椅子上，“虽然你不是骨折，但喝点总没坏处。”
叶之枫道了谢，慢慢吃着。汤很鲜，温热的液体流过食道，带来些许舒适感。
“数据分析小组今天开会了。”林晓月说，“我们重新分析了实验中学的比赛录像。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什么？”
“赵天宇很强，但他有个习惯——第一节和第三节开局阶段攻击欲望很强，但第二节和第四节中段会有一段疲劳期。”林晓月调出平板电脑上的数据，“你看，这是他过去五场比赛的得分分布。”
图表显示，赵天宇的得分确实集中在每节的前半段，中间有明显的低谷。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能顶住他开局阶段的猛攻，在中间阶段打出攻击波，就有机会建立优势。”林晓月分析道。
叶之枫看着数据，脑海中开始构建战术。如果他在场上，他会怎么打？如果不在，队友们又该怎么打？
“还有，”林晓月犹豫了一下，“陈焕学长的恢复情况比预期好。医生说，决赛那天他可能可以上场，但时间有限，可能只有十到十五分钟。”
叶之枫眼睛一亮。陈焕能复出，对球队是巨大的鼓舞。即使时间有限，他的经验和领导力也能发挥作用。
“但这取决于他的恢复情况。”林晓月补充，“医生还没最终确认。”
窗外，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墙上投下橙红色的光斑。一天即将过去，距离决赛又近了一天。
“你觉得我能恢复吗？”叶之枫突然问。
林晓月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你强行上场，可能会让伤势加重，影响以后的职业生涯。”
“可是决赛...”
“决赛很重要，但你的篮球生涯不只这一场比赛。”林晓月认真地看着他，“叶之枫，你想打篮球多久？高中毕业就结束，还是想打到大学，甚至更远？”
这个问题让叶之枫愣住了。他确实没想那么远。一直以来，他只想打好眼前的比赛，只想和队友们一起赢球。但林晓月说得对，篮球不是只有高中三年。
“好好休息，好好治疗。”林晓月站起身，“无论你能不能上场，球队都需要你。不是作为球员，而是作为叶之枫。”
她离开后，宿舍里恢复了安静。叶之枫靠在床头，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城市的灯火开始点亮，一盏，两盏，最后连成一片光海。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陈焕发来的信息：“刚做完康复训练，感觉不错。医生说如果继续恢复，决赛可能可以打十分钟。”
紧接着是李浩的信息：“之枫，别想太多。好好养伤，决赛交给我们。”
张晨：“没错，你半决赛已经carry我们了，决赛也该轮到我们表现了。”
王锋：“内线交给我，我不会让赵天宇轻松得分。”
刘伟：“我会拼命抢每一个篮板。”
赵磊：“我会投进每一个空位三分。”
一条条信息，像温暖的潮水，淹没了叶之枫心中的不安和焦虑。他看着这些文字，眼眶有些发热。
是的，篮球是五个人的运动。但不是只有场上的五个人。
场下的队友，教练，数据分析组，所有支持球队的人，都是团队的一部分。
他拿起手机，在群里回复：“谢谢大家。我会尽快恢复。无论能不能上场，我都会和你们在一起。”
窗外，夜色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座城市的篮球梦想。
距离决赛，还有三天。
叶之枫闭上眼睛，开始认真思考。
也许，他需要接受的，不只是伤病的现实。
还有对团队的信任，对队友的信任，对自己的信任。
无论四天后，他能否站在球场上。
青云中学篮球队的故事，都会继续。
因为这是一个团队的故事。
而团队，永远不止一个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