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承载着阳山队微弱希望与陆阳内心挣扎的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略显平直却异常决绝的弧线，牵动着场边所有阳山支持者的呼吸。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齐潇潇出手后保持着手型，眼神紧盯着飞行轨迹；王志恒扑防的手臂几乎擦着他的指尖掠过；陆阳屏住了呼吸，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似乎也要随之停滞。
“铛！”
一声沉闷而刺耳的脆响，篮球重重砸在篮筐后沿，高高弹起，像一个不甘却又无力的叹息，最终落入了陈磊稳稳张开的巨掌之中。
希望，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干瘪。
实验中学甚至没有给阳山队任何反应和回防的时间。陈磊拿下篮板的瞬间，手腕一抖，一记跨越半场的长传，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直飞前场。那里，林栋早已启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轻松接球，一步、两步，轻盈起跳，手腕柔和地将球送入了空无一人的篮筐。
17 : 4。
分差进一步无情地扩大。
整个反击过程，行云流水，不到三秒。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复杂的战术，只有绝对实力差距下的从容与高效。这种差距，比任何激烈的身体碰撞更让人感到无力。
陆阳还保持着传球后的姿势，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对手完成这次轻松的快攻。齐潇潇投失后，懊恼地握了握拳，低头迅速回防。没有人责怪他，但在陆阳听来，那记打铁声和随之而来的对手得分，像是对他刚才那次“正确选择”最无情的嘲讽。
看吧，相信队友？结果还不是一样！老子自己来，说不定还能造个犯规！ 一个暴躁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叫。
“我的。”他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不知是在自责传球不力，还是在懊恼那个未进的三分。他狠狠抹了把脸，汗水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苏然跑过他身边，简短地说了一句：“球传得没问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同样承受的巨大压力。他看到了空位，看到了正确的选择，但篮球场上，正确的选择并不总能换来得分。这就是现实，冰冷而残酷。
比赛继续。实验中学的防守强度没有丝毫下降，反而因为这次成功的防守反击，气势更盛。他们对陆阳的防守策略极其明确——放一步，防突破，引诱他投篮。当陆阳再次在三分线外获得些许空间时，他犹豫了。之前训练中投丢的画面、齐潇潇刚才那记打铁，像魔咒一样萦绕在他心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更习惯的突破，但实验中学的协防如同早已张开的网，瞬间收缩。他陷入重围，球再次被林栋精准切掉。
反击！又是林栋，他如同闲庭信步般推进，在吸引苏然和赵宇轩两人防守注意力后，一个写意的不看人传球，找到了悄无声息溜到底角的王志恒。后者接球，空位，调整，出手。
“唰！”
20 : 4。
王志恒甚至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转身回防，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嘟——！”程启教练不得不再次请求了暂停。第一节比赛尚未过半，分差已被拉开到令人绝望的16分。巨壁的阴影，几乎要将阳山队这群少年彻底吞噬。
走下场的队员们，步履沉重。陆阳第一个重重坐在板凳上，再次用毛巾盖住了头，这次，连肩膀都微微塌了下去，那团往日燃烧的火焰，此刻仿佛只剩下一缕青烟，充满了挫败感。他甚至能感觉到看台上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失望、质疑，或许还有同情，这些都让他如坐针毡。
苏然接过吴晨递来的水瓶，没有立刻喝，只是用力攥着，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变形声。他看向程启教练，眼神里是寻求破局之法的焦灼。李墨沉默地擦拭着眼镜，与陈磊的对抗消耗了他大量体能，更消耗了他的信心。赵宇轩和周泽宇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眉头紧锁。
程悠看着场上队员们，尤其是那个用毛巾蒙着头、显得异常孤寂的红色身影，心口传来一阵细密的揪痛。她下意识地轻轻按了按胸口，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一直默默关注她的叶之枫捕捉到。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场上，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更紧。
程启教练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垂头丧气的队员们，最终定格在那块蒙头的毛巾上。他没有立刻讲解战术，而是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毛巾，砸进陆阳的心里：
“把头抬起来，陆阳。把你的眼睛露出来，看着你的队友，看着这片球场！”
陆阳身体僵硬，没有动。
“这就被打趴下了？啊？”程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实验中学是强！强得超出我们的预料！但这他妈的就是你把头埋起来的理由吗？！”
他猛地一拍战术板，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看看你们的样子！才落后16分，天就塌了？！比赛就结束了？！我们阳山队，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容易放弃的软蛋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他们是在针对陆阳，是在放他投篮！为什么？因为他们怕！怕他的突破，怕他冲起来不要命的那股劲！他们宁愿赌你投不进，也不敢让你冲起来！”
程启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陆阳心头的阴霾。他……他们在怕我？这个认知，让他蒙在毛巾下的眼睛猛地睁大。
“陆阳！”程启直接点名，“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信他们，还是信你自己，信我们这几个月的苦练？！你那每天加练的几百次中投，是白练的吗？！啊？！”
毛巾被猛地扯下，露出陆阳那双因为激动和屈辱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死死咬着牙，下颌线绷得像铁块。
“教练……”他声音嘶哑。
“告诉我！”程启不容他退缩。
“我……”陆阳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苏然沉静的脸，李墨坚定的眼神，赵宇轩他们期待的目光，最后，仿佛穿过人群，看到了场边那双充满担忧却依旧带着信任的清澈眼眸……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重新被点燃的血性冲上头顶，“我信！”
“大声点！没吃饭吗？！”
“我信！！”陆阳几乎是吼了出来，脖子上青筋暴起。
“好！”程启重重一点头，不再看他，转而快速在战术板上画着，“他们不是放投吗？那就投给他们看！苏然，进攻重心稍微偏移，给陆阳制造一对一的机会，不是让他突破，是让他投篮！赵宇轩，周泽宇，加强无球跑动，随时准备冲抢篮板！李墨，你的任务更重，不仅要卡住陈磊，还要注意帮陆阳做墙，给他创造哪怕半秒的出手空间！”
他放下笔，目光灼灼地看着所有人：“防守！给我拿出拼命的架势！无限换防，可以给他们两分，但不能让他们轻易投三分！每一次防守，都要让他们感到疼！记住，我们是在爬山！现在才刚刚开始，喘不过气很正常，但谁要是先松了这口气，谁就永远看不到山顶的风景！”
暂停结束。队员们重新上场，眼神已然不同。那是一种卸下了部分包袱、准备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阳踏上场地，感觉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深吸一口混合着汗水与喧嚣的空气，那股熟悉的、渴望战斗的灼热感，再次在血液里流淌起来。他看了一眼苏然，苏然对他微微颔首。
阳山队进攻。苏然控球过半场，没有再将球直接交给陆阳，而是通过连续的传导，试图撕扯实验中学的防守阵型。球经过几次传递，再次来到了在右侧四十五度角站定的陆阳手中。
这一次，防守他的张弛，依旧选择了放他一步，手臂扬起，重点防范他的突破路线。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陆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能感觉到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的轨迹。脑海中，是程启教练的怒吼，是加练时无数次起跳、出手肌肉记忆，是队友们期待的目光，是程悠那双带着信任的眼睛……以及，对面张弛眼神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说“你投吧，你投不进”的意味。
妈的……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所有杂念被强行驱逐。
他屈膝，沉肩，做了一个幅度极小的投篮假动作。张弛重心微微上提，但脚步并未完全移动，依旧防着他的突破。
就是现在！
陆阳没有再犹豫，利用那转瞬即逝的空间，直接干拔起跳！身体在空中舒展，这是他练习了成千上万次的姿势。目光死死锁定篮筐，手腕发力，手指拨球——
篮球离开指尖，带着比平时更强烈的旋转，飞向空中。
这一次，它的弧线，似乎比齐潇潇那一球，更高，更柔和，也……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牵引。
这柄一度在巨壁前卷刃、挣扎的锋刃，能否用他最不擅长的方式，为自己，也为球队，凿开一丝喘息之隙？
球，在空中飞行，划破凝滞的空气，也划破了阳山队沉寂已久的得分荒。它的轨迹，决定着士气，更决定着陆阳能否冲破内心的桎梏。
篮筐，在视野中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