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芸晴踏入威远侯外院的书房,威远侯正端坐于书桌前,垂首凝视着手中的文书。
宋芸晴欢快的开口:“父亲,女儿来了。”
威远侯搁下手中的毛笔,从文书中抬起头来,看到宋芸晴的模样,明显愣了一瞬,继而笑着说道:“先前你作男装打扮,同僚们皆言你生得像我,现今你换回女装,我瞧着你倒是更似你母亲一些。你与你母亲一般,生就了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
宋芸晴有些失落的问:“您还记得母亲的模样吗?我都快忘却了。”
“其实父亲也记不大清了,我只得得她很美。”言及此处,他顿了一顿,望向宋芸晴的目光中蕴含着惋惜,亦有欣慰。宋芸晴心知肚明,威远侯惋惜的应当是牡丹的离世,欣慰的则是,她继承了生母的容貌,生得一副好样貌。
威远侯指了指面前的一张椅子,笑道:“坐吧。”
宋芸晴依言落座后,便听他率先开口问道:“今日第一次上课,感觉怎样?”
宋芸晴闻听,心思略转,含混道:“老师很好,多谢父亲。只是蒙学的那几本书,虽无人教过我,我不识得字,也不会写,不过我倒是能背诵一些。所以先生让我直接学习写大字,”
威远侯怔了怔,随即便流露出一副缅怀的神情,他的语气中透着伤感:“未料到,幼时你姨娘念与你听的这些,你竟然都还记得。若是你姨娘尚在人世,你现今的学问必定差不了。”威远侯言罢,还兀自叹息了一声。
宋芸晴心思一动,她想起来,牡丹在十岁之前,也曾是一位官家小姐,十岁那年,因家族获罪,才流落至歌舞坊。那么她在家时,肯定学过蒙学的课程。本来她还想着编造一个缘由,比如:在老秀才学堂窗户外,扒着窗户偷听里面的人念书的悲惨经历,反正威远候也不会再回老家,她的话不会被戳穿。不过现在,威远侯自动补全了她构造的人物经历,这自然更好。
宋芸晴的手在衣袖下握成拳头,大拇指上尖尖的指甲,狠狠地在指头内侧掐了一下,她的眼睛立刻变得微红,又迅速低垂着眉眼,轻声说道:“姨娘过世这么多年,她的样子我在脑中一遍一遍回想,可是越回想,她的样子就越模糊。我只能反复回想她教过我的一些内容,因为这些是她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我不敢忘记。”
威远候听了,愈发觉得伤感,“孩子,是父亲这些年对你疏忽了,以后既然回家了,就想怎样便怎样。你是金尊玉贵的侯府二小姐,是乐平县主。”
“谢谢父亲,不过,这些年陪着祖母,替父亲尽孝,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是呀,这些年是在替父亲尽孝。”威远侯起身,从身后书架上拿出一个小匣子,我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小匣子,转过去让宋芸晴看:“这些年,你在祖母身边尽孝,那么祖母的私房理应归你。”
宋芸晴看着匣子里放着一大叠子银票,上面那一张赫然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这么一匣子,怎么说也有几万两银票,没想到今天只是随机煽情了一下,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她心里兴奋,面上却露出不安的模样,赶紧伸手把匣子向那边推了推:“父亲,昨天您就给我送了三千两的银票了,我有花的钱。真的不用再给我钱了。”
威远侯又将匣子推过去,缓声道:“《礼记·曲礼上》中有一句话,叫‘长者赐,不可辞’。所以父亲赐予你的,坦然接受,不推辞,才是应有的礼数。”
宋芸晴心中暗叹,发明这句话的人真是个天才,她默默收下匣子,应道:“是,女儿受教。”
威远侯见宋芸晴收了匣子,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接着又说道:“你现在的先生名叫鹿轩瑾,山东聊城人。他家虽贫困,却是前年山东会试的第八名,足见其在读书方面颇具天赋。你要好好跟着学,身为女子,就算是学些皮毛,也足够你后半辈子受用了。”
宋芸晴心下思忖,难怪在这古人身高普遍偏低的时代,他家中条件不佳却还能长得如此高大,原来是山东人啊。
“父亲放心,女儿定会认真学。不过他前年参加的会试,贡士三年举行一次,那他岂不是明年就要参加贡试了?以他的学问,考上贡生应是不在话下,看来父亲明年还得给女儿换个老师了。”
威远侯向来喜欢二女儿这乖巧的模样,笑着为女儿解释道:“鹿轩瑾十几岁时父母双亡,这些年一直靠他哥嫂供他读书。
他参加会试那年,兄嫂染病,相继离世,只留下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这两年他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料理兄嫂的后事,学业难免有所荒废。
所以他昨日也跟为父说了,他不会参加下一届的贡士。如此一来,他至少还能教你四年。不过,他家虽贫困,但他有才华在身,莫欺少年穷,你身为他的学生,要尊重先生,切不可轻视对方。”
“父亲,您就放心好了,您担心这个纯粹就是多余的,毕竟,您忘了昨天我还跟您说,我是多么羡慕村长女儿的?那个村长他只是一个秀才,您给我请的先生可是举人,我看到他,心里只有敬佩仰慕之情。”
威远侯心里闪过一丝心疼,不过又想到鹿轩瑾那张出尘的样貌,他不免又说道:“才上了一上午的课就学会用‘杞人忧天’这个词了,不错。不过,之所以让你敬重他,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先生。抛开这层关系,你是县主,他只是个举人,你身份高贵,他身份低微,你要适当与他保持距离,以后你会见到许多更优秀的人。比如比举人更高一级的参加国贡士殿试,金榜题名的那些状元、探花,他们的风采更是出众。”
宋芸晴疑惑地看向威远侯,“父亲,您为何这样说?”
对上女儿清澈的眼眸,威远侯又想到女儿的年龄,不禁感叹,他真是多虑了,闺女明明还是个小丫头,在男女之事上根本还没有开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