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在缓慢愈合。
夹层崩解后的余波仍在延续，像一场刚结束的地震，地表表面恢复平静，地下却仍有暗流在涌动。六道的修复机制没有立刻覆盖这一片区域，仿佛在犹豫——或者说，在等待新的判定结果。
三人悬立于一片尚未被完全标注的灰域之中。
悟空盘腿坐在一块半凝固的规则残片上，金箍棒横放膝前，指尖敲击着棒身，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他的目光并不落在任何一个具体方向，而是随意扫过四周，像是在听一场看不见的战鼓。
哪吒站得最不安分。
混天绫在他身后缓缓游动，像有生命的火焰蛇，时不时触碰灰域边缘，又迅速缩回。他的眉头一直紧锁，自从“天将是傀儡”这一事实被撕开，他心里某种原本单纯的愤怒，开始变得复杂。
而杨戬，站在最前方。
他没有动。
第三只眼已经闭合，却并非收敛，而是进入一种极端专注的内观状态。周围的灰域在他感知中，被分解成无数层叠加的“秩序切面”，像一座正在拆解的巨大阵法。
良久，他终于开口。
“我们之前一直犯了一个错误。”
悟空抬头：“什么？”
“我们把六道，当成了一个完整的敌人。”杨戬的声音不高，却极稳，“一个意志统一、目标一致的整体。”
哪吒冷哼一声：“它追杀我们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像分裂的。”
“追杀，是表象。”杨戬缓缓说道，“而现在，我看到的是结构。”
他抬起手。
随着这个动作，虚空中浮现出一道道细微的光线，像被强行拉出的经络。这些光线彼此交错，却并不完全融合，而是在某些节点处出现明显的断层与重叠。
悟空眯起眼，咂了咂嘴：“你这是……把六道拆开了？”
“不是我拆的。”杨戬纠正道，“是它本来就是这样。”
哪吒一怔，下意识上前一步。
杨戬继续说下去，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六道，从来不是一个‘意识体’。它更像是一个由多重法则模块叠加而成的运行系统。”
“生、死、因果、轮回、裁定、抹除。”
“我们习惯把它们统称为六道，但实际上，它们彼此之间并非完全协同。”
他手指轻点，几道光线骤然亮起，又迅速暗下。
“比如，”杨戬说道，“负责‘生死记录’的模块，已经无法准确捕捉我们的存在。”
悟空笑了：“生死簿上没我们。”
“对。”杨戬点头，“而负责‘追杀执行’的模块，却仍在疯狂运转。”
哪吒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所以才会出现那种情况——一边拼命要杀我们，一边却又算不清我们到底死没死？”
“正是。”杨戬的目光变得锐利，“这是模块之间的冲突。”
悟空沉默了一瞬，随后慢慢站起身来。
“那我懂了。”他说，“天将，就是其中某个模块的执行单元。”
“而且是最极端的那个。”杨戬补充道，“它只接受‘清除变量’这一条指令。”
哪吒忍不住骂了一句：“怪不得一个个跟没脑子一样。”
灰域忽然轻轻震动。
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反馈。六道内部的某些模块，显然已经感知到了被“观测”和“拆解”的行为。
杨戬却没有停下。
“我刚才尝试了一件事。”他说。
悟空和哪吒同时看向他。
“我没有用天眼去‘看未来’。”杨戬的声音低沉下来，“而是去看六道自身的运行路径。”
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冷静到残酷的光。
“结果很有意思。”
“六道的裁定模块，正在主动降低对我们的优先级。”
哪吒愣住：“什么？”
悟空却立刻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并不是整个六道都想杀我们？”
“甚至可以说，”杨戬缓缓说道，“有一部分法则，已经开始把我们视为‘必要变量’。”
哪吒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必要变量？”他喃喃道，“这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词。”
“确实不好。”杨戬坦然承认，“但比‘必须抹除’要好得多。”
悟空嗤笑一声：“六道内部开始吵架了？”
“更准确地说，”杨戬纠正，“是模块之间的目标，第一次出现了无法调和的分歧。”
灰域深处，一道模糊的规则影像闪现又消失，像是某个模块尝试重新接管主导权，却被别的力量强行压制。
哪吒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等等。”
“如果六道不是一个整体——”
“那一直在‘推动终劫提前’的，会不会根本不是六道本身？”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悟空的笑意彻底收敛。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已经给出了答案。
“终劫的提前，”他终于说道，“更像是某个模块被强行提升了权限。”
“而这个模块，并不代表六道的全部利益。”
哪吒咬牙：“也就是说，有东西在劫持六道？”
“或者说，”杨戬的语气更冷，“在利用六道的结构缺陷。”
悟空缓缓吐出一口气，金箍棒在地面轻轻一顿。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哪吒侧目：“你又要打谁？”
“不是打。”悟空摇头，露出一个危险的笑，“是拆。”
他看向杨戬：“既然六道是模块化的——”
“那我们就没必要和整个系统死磕。”
杨戬的目光与他对上。
“没错。”他说，“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六道。”
“而是那个掌控了‘终劫推进模块’的存在。”
灰域忽然再次震动。
这一次，不是来自天将。
而是来自六道内部某个被触动的核心层级。
一股冰冷却不带杀意的规则波动扫过三人，像是在重新评估他们的“威胁等级”。
哪吒下意识绷紧身体，却发现那股波动没有锁定他。
“它在观察我们。”哪吒低声道。
“也在计算风险。”杨戬回应。
悟空冷笑：“看来有些模块，已经开始后悔把我们逼成敌人了。”
远处，天将的气息再度出现，却明显出现了不协调。
有的天将仍旧维持着绝对的杀意，有的却在接近灰域边缘时，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仿佛在等待新的指令。
哪吒看得头皮发麻：“它们……在犹豫？”
“不是它们。”杨戬说，“是它们背后的模块，在互相抢夺控制权。”
这一刻，三人都意识到，他们所面对的战场，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这不再只是力量的对抗。
而是一次，针对整个六道结构的博弈。
杨戬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手，虚空中的光线随之隐没。
“从现在开始，”他说，“我们要学会一件事。”
悟空和哪吒同时看向他。
“分辨。”杨戬的声音极其冷静，“分辨哪些法则是敌人，哪些是中立者，哪些……可以被利用。”
哪吒咧嘴一笑，眼中火焰重新燃起：“这可比单纯打架刺激多了。”
悟空扛起金箍棒，笑得张狂：“六道自己拆成一堆零件，结果被我们捡起来当武器。”
灰域边缘，天将的身影终于踏入。
但这一次，他们的降临不再整齐，不再统一，像一支被强行拼凑、却失去了绝对指挥的军队。
杨戬看着这一幕，第三只眼缓缓睁开一线。
“六道并非一个整体。”
“而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远处，更深层的规则开始震荡。
终劫的阴影仍在，但第一次，它不再是不可撼动的黑幕，而像一座可以被拆解、被反向利用的巨大装置。
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