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得杨金旺瞬间清醒。他猛地直起身子,扒开草叶,往声音来的方向看。
月光下,三个黑影骑着自行车,悄无声息地往仓库这边来。最前面的那个,身材矮壮,走路一摇一摆,正是金六。他穿着件黑布褂子,头上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后面跟着两个人,都是精瘦的汉子,腰里缠着绳子,手里推着加重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空麻袋。
三个人停在仓库门口,金六左右看了看,又往土坡的方向扫了一眼。杨金旺赶紧缩回去。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他又悄悄探出头,看见金六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插进了铁锁里。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三个人推开门,闪身进去。仓库里的月光被门挡住,里面瞬间暗了下来。杨金旺听见里面传来麻袋摩擦的声音,还有压低的说话声。
“快点,动作麻利点!”是金六的声音,粗声粗气的。
“六哥,这么多粮食,往哪运啊?”一个汉子问。
“少废话,让你搬你就搬!”金六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六哥,咱们一趟也运不走啊?”另一个汉子说道。
金六想了一下说道:“先搬,先离开仓库,在自行车前面大梁上也放几袋,咱们推着走,先离开这里。”
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麻袋被扛起来的闷哼声,自行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杨金旺数着,一袋,两袋……十六袋,不多不少,正好是他搬进去的八百斤玉米面。
前后不过二十分钟。
三个人把麻袋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前梁上也放着几袋,金六又锁上仓库的门,把钥匙揣进怀里。他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一挥手,压低了嗓子说:“走!”
三辆自行车,载着沉甸甸的粮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铃铛声再也没响过,只有车轮碾过土路的沙沙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听不见。
杨金旺蹲在土坡上,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早,杨金旺是被胡同口的大喇叭声吵醒的。那喇叭挂在电线杆子上,铁皮筒子锈迹斑斑,吱啦作响的电流声里,传来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说着“厉行节约、反对浪费”“支援国家建设”的话。
他睁开眼,炕头的窗纸透着昏白的光,他妈已经起来了,灶房里传来拉风箱的“呼嗒”声,混着玉米糊糊淡淡的香气——那香气飘得远,却稀薄得抓不住,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打转。
最近是越来越懒了,这八极拳有日子没练了,明天,不,今天晚上,下班回来得找高叔对练对练,不然要废了。
他翻了个身,手背的伤口隐隐作痛。昨晚从东郊回来,他摸黑进的门,连脸都没洗就蜷在了炕上,脑子里全是仓库里那十六袋玉米面,还有金六带着人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
“金旺,快起来!再磨蹭上班要晚了!”陈姨在灶房里喊。
杨金旺应了一声,麻溜地爬起来。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褂子,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又摸了摸裤兜里的怀表——七点了。他蹲在院子里的自来水旁,捧起冰凉的井水往脸上泼,激得一哆嗦,脑子倒是清醒了些。
吃完饭,走出胡同的时候,晨雾散了些,街上渐渐有了人。自行车铃声叮铃作响,大多是穿着工装的上班族,车后座上绑着饭盒,车把上挂着布包。路两旁的杨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簌簌往下掉,落在灰扑扑的马路上,被自行车轮子碾得稀碎。
杨金旺走到总务局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赵长河。
“赵师傅,早啊。”杨金旺笑着打招呼。
赵长河抬眼看了看他,眉头皱了皱:“金旺啊,你昨儿晚上干啥去了?脸色这么差,跟没睡好一样。”
杨金旺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低下头:“嗨,别提了,昨儿下班后听着老爹他们讲的昨儿玩的新鲜事,自己没赶上有点可惜,前半宿睡不着。”
赵长河“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年轻人体力就是好,换我这把老骨头,熬半宿就得散架。”
两人说着话,走进了办公室。不大的屋子,摆着三张长条桌,桌上堆着账本和单据,老王和老张正凑在一起低声说话,见他们进来,立刻闭了嘴,只是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
就连陈桂兰陈姐,这个平日里最活泼的人,今天都有点沉默了。
杨金旺心里犯嘀咕,放下布包,拿起抹布擦桌子。刚擦了两下,就听见隔壁办公室传来脚步声,李科长来了。
往常李科长来上班,都会先跟大家打个招呼,今天却不一样。他沉着脸,径直走到长条桌后面坐下,把手里的公文包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惊得屋里的人都抬起了头。
“都过来,开个短会。”李科长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带着点压抑的疲惫。
杨金旺和赵长河赶紧凑过去,和另外两个同事一起,站在桌子对面。晨雾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股湿冷的气,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李科长翻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同志们,”李科长的目光扫过众人,“跟大家说个情况。昨天下午,局里开了紧急会议,通报了全国的物资供应形势。情况……很严峻。”
他顿了顿,屋里静得能听见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杨金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昨晚那点飘忽的不安,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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