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舟带来的消息,比林初夏预想的还要严峻。
欧洲新能源项目的核心合作伙伴——一家德国中型能源技术公司“莱茵动力”,其控股家族内部突然出现分裂。倾向与顾氏合作的一派失势,而新上台的掌门人雷奥·施密特,态度暧昧,私下里与顾宏远支持的某个竞争对手接触频繁。更糟糕的是,莱茵动力以“技术参数需重新评估”为由,单方面宣布暂停与顾氏项目的关键设备供应和技术支持,导致整个价值数十亿欧元的项目陷入停滞,前期投入面临巨大风险。
“这是釜底抽薪。”顾凛舟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压力,“没有莱茵动力的核心技术,项目无法推进。重新寻找替代供应商,至少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而且未必能达到原定标准。市场窗口期很短,拖下去,前期融资和政府的优惠政策都可能泡汤。”
林初夏虽然不懂具体技术,但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是你父亲做的?”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能量,能如此精准地撬动莱茵动力的家族内斗?”顾凛舟转过身,脸上并无慌乱,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他想用这个项目逼我低头,或者……直接让我在欧洲栽个大跟头,削弱我在集团内部的话语权。”
“你打算怎么办?”
“谈判,施压,寻找备选方案,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启动对莱茵动力的商业诉讼,并全面评估项目延期或失败的影响。”顾凛舟的回答条理清晰,但林初夏听出了其中的艰难。商业诉讼耗时费力,且结果难料;评估失败影响,意味着可能要面对巨额亏损和信誉打击。
“需要我做什么吗?”林初夏走到他身边,轻声问。
顾凛舟看着她,眼中的冰冷融化了一些,染上暖意。“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这次的事,我会处理。”他不想让她卷入这场残酷的商业厮杀。
但林初夏摇了摇头。“顾凛舟,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有事一起面对。虽然我不懂能源技术,但或许……我能从别的方面想想办法。”
顾凛舟心中一动,想起之前她面对面料商毁约和舆论危机时的果决和智慧。“你是指……”
“莱茵动力的新掌门人,雷奥·施密特,他除了是商人,还有什么其他背景或喜好吗?比如,对艺术、设计、或者……某种文化有没有特别的兴趣?”林初夏的思路开始活跃起来。有时候,生意的突破口不一定在会议室,而在其他更柔软的领域。
顾凛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江辰!”他拨通电话,“立刻查雷奥·施密特的详细背景,尤其是非商业领域的兴趣、社交圈、家庭成员喜好,越详细越好!”
等待江辰回复的间隙,顾凛舟向林初夏简要介绍了莱茵动力的情况。这家公司虽然规模不是最大,但在某个特定储能技术领域拥有近乎垄断的专利,是顾氏新能源项目不可或缺的一环。雷奥·施密特今年四十五岁,是莱茵动力创始人的孙子,之前一直在家族企业中负责不太核心的业务,性格据说有些固执己见,热爱古典音乐和收藏古董机械。
“古董机械……”林初夏沉吟。
很快,江辰发来了更详细的资料。雷奥·施密特不仅是古典音乐爱好者,更是资深票友,尤其痴迷于瓦格纳的歌剧。他的妻子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对东方美学颇有兴趣。他们夫妻二人每年都会在慕尼黑家中举办小型私人沙龙,邀请艺术界和学术界的朋友。
“瓦格纳……东方美学……”林初夏的眼睛亮了起来,“顾凛舟,下个月初,柏林国家歌剧院是不是有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系列演出?”
“是的,一票难求。”顾凛舟点头,隐约猜到了她的想法。
“我想办法弄到两张最好的票,或许……还能安排一次后台参观,近距离接触指挥和主演?”林初夏的语速加快,“另外,我记得法国L集团(之前合作过的奢侈品集团)的全球艺术总监,好像和柏林国家歌剧院的院长私交甚笃?通过他引荐,以‘探讨东方美学与西方歌剧舞台设计的融合可能性’为由,邀请施密特夫妇参加一个小型的高端艺术晚宴?晚宴上,可以‘偶遇’几位真正的东方艺术收藏家和研究者……”
她没有直接说“让我去说服他”,而是构建了一个对方可能无法拒绝的、充满吸引力的情境。在这个情境里,她不是去求人的商人,而是拥有独特资源和视角的桥梁。
顾凛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聪慧、应变和那种不卑不亢的从容,再次让他刮目相看。“票和后台参观,我来想办法。L集团那边,需要你联系吗?”
“我来联系。我和他们的艺术总监还算有些交情。”林初夏点头,“但前提是,你要准备好所有技术层面和商业谈判的底牌。我的作用,只是创造一个不那么剑拔弩张的沟通环境,打开一扇门。真正的谈判,还得靠你。”
“足够了。”顾凛舟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初夏,谢谢你。”
“先别谢,成不成还不知道呢。”林初夏抽回手,脸颊微热,“我这就去联系。你也快去处理你那边的事吧。”
顾凛舟离开后,林初夏立刻开始行动。她先给法国L集团的全球艺术总监皮埃尔发了邮件,措辞委婉但清晰地说明了情况,请求帮助引荐。皮埃尔很快回复,表示乐意相助,并透露歌剧院院长是他多年老友,安排一次“有意义的艺术交流”不成问题。
接着,她开始构思晚宴的细节和可能的谈话切入点。她需要让自己在那些真正的艺术名流和收藏家面前不露怯,甚至能展现出足够的专业素养和独特见解。这对她来说,既是压力,也是挑战。
忙碌中,她暂时将银饰和身世之谜压在了心底。眼前的危机更需要集中精力应对。
几天后,在皮埃尔的巧妙安排下,邀请通过歌剧院院长,送到了雷奥·施密特夫妇手中。邀请函措辞高雅,提及了瓦格纳、东方美学、私人收藏等关键词,并暗示会有几位“意想不到”的贵宾出席。果然,施密特夫妇接受了邀请。
晚宴定在《尼伯龙根的指环》首演后的周末,地点在柏林一家极其私密、由古老宫殿改建的高级俱乐部。
林初夏为这次晚宴精心准备。她选择了一条自己设计的、融合了中式旗袍领口和西式立体剪裁的墨绿色长裙,裙摆上绣着若隐若现的竹叶纹样,典雅而独特。首饰只戴了一对简单的珍珠耳钉,妆容清淡,却突出了她清澈的眼眸和自信的神采。
顾凛舟则是一身经典的黑色礼服,低调沉稳。他看到盛装的林初夏时,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和骄傲。
晚宴气氛融洽。到场的有歌剧院的院长、首席指挥、几位知名的艺术评论家和收藏家,还有两位特意从维也纳请来的、研究东方艺术对欧洲影响的学者。皮埃尔作为引荐人,将林初夏和顾凛舟自然地介绍给施密特夫妇。
雷奥·施密特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严肃,但他的妻子海伦娜则显得开朗健谈。话题很快从今晚的歌剧演出,延伸到舞台美术,再到东西方艺术的交融。林初夏适时地分享了她的设计理念,如何从中国古典园林的“借景”手法中汲取灵感,运用到服装的层次和空间感上。她的见解独特而深入,不仅吸引了海伦娜,也让原本只是礼貌倾听的雷奥·施密特抬起了头。
“林小姐的设计,让我想起我收藏的一组十九世纪中国外销画,里面描绘的园林景色,就有这种奇妙的层次感。”施密特先生难得地主动开口。
“真的吗?那一定非常珍贵。”林初夏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我对那个时期的艺术交流也很着迷。据说当时很多欧洲贵族,都通过这类画作和器物,想象和构建他们心中的‘东方’。”
话题由此打开。在两位学者的补充下,讨论逐渐深入。顾凛舟并没有急于插入商业话题,他只是偶尔补充一些关于项目宏观愿景的看法,将重点始终保持在文化和艺术的层面。
晚宴后半段,气氛更加放松。海伦娜对林初夏的设计赞不绝口,甚至半开玩笑地邀请她为自己设计一套出席明年拜罗伊特音乐节(瓦格纳歌剧节)的礼服。林初夏欣然应允,并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能为瓦格纳的圣地设计服装,是我的荣幸。其实,音乐和设计一样,都是关于结构、节奏和情感的宏大叙事。就像顾先生的新能源项目,在我看来,也是在构建一种面向未来的、更清洁有力的‘能量叙事’。”
她将艺术与商业、个人兴趣与宏大愿景,自然而轻盈地联结起来。
雷奥·施密特看了顾凛舟一眼,眼神中少了一些审视,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晚宴结束时,施密特夫妇与顾凛舟、林初夏握手告别。雷奥·施密特对顾凛舟说:“顾先生,关于项目的事情,我想我们可以下周找个时间,再详细谈谈。或许,我们需要重新评估一些‘参数’。”
这句话,意味着转机。
回程的车上,顾凛舟紧紧握着林初夏的手。“你做得太好了,远超我的预期。”
林初夏靠在他的肩头,感到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释然和一种共同奋斗的充实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你的项目本身有价值,皮埃尔和院长他们帮了大忙,还有……我们运气不错,施密特先生恰好对东方艺术感兴趣。”
“不,是你抓住了这个机会,并用最恰当的方式呈现了出来。”顾凛舟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初夏,有你在身边,我觉得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车窗外的柏林夜景飞速后退,灯火璀璨。危机尚未解除,但至少,他们打开了一扇门,看到了希望的光。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可以稍作喘息时,顾凛舟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是江辰。
“顾总,刚收到消息。老爷子那边……有动作了。他联合了集团内部几位一直对您欧洲战略不满的元老,准备在下周一的临时董事会上,发起对您欧洲业务负责人职务的‘信任投票’。同时,他们放出了关于项目受挫、可能导致巨亏的风声,已经开始影响股价了。”
信任投票?逼宫?
顾凛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父亲这是要双管齐下,在商业战场上打击他的项目,在权力战场上动摇他的根基。
真正的凛冬,才刚刚开始。
“知道了。召集所有核心团队成员,明早七点,视频会议。”顾凛舟的声音冷冽如冰。
他挂断电话,看向林初夏,眼中的温柔被坚毅取代:“看来,轻松的时刻结束了。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
林初夏坐直身体,回握住他的手,目光同样坚定:“我说过,一起面对。”
车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而车内,两只手紧紧交握,传递着无声的温暖和力量。
商业与家族,爱情与权力,过去与未来……所有的战争,都已进入白热化。他们退无可退,唯有并肩,迎向那席卷而来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