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傩面斗阴兵**
破解五鬼偷寿局耗费了陆青崖不少心神,他在清泉镇外寻了处荒废的土地庙调息了两日,才觉玉圭中那丝温润气流重新变得充盈,甚至较之前更为粗壮灵动了些。看来凌虚子所言不虚,运用消耗之后潜心恢复,本身便是修行。
这一日,他正依诀行气,忽然怀中玉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悸动,并非警示,倒像是某种遥远的共鸣。他心有所感,收功起身,望向西北方向。那边,是凌虚子曾略提及的、一片更为荒僻的山峦,据说古墓众多,阴气沉积。
“莫非凌虚子道长在那边?”陆青崖沉吟。他本欲直奔城南漱玉轩,但这玉圭异动与心中莫名的牵引,让他改变了主意。或许,这也是历练的一部分。
他购置了些干粮清水,便朝着西北群山而行。越往深处,人烟越是稀少,道路也愈发崎岖难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即便在白日,林间也显得幽深晦暗。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和泥土腥湿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兽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
玉圭的悸动时强时弱,如同一个飘忽的指南针。三日后,他深入一片人迹罕至的丘陵地带,根据残破的地图标识,此地古时曾有一个小国,名“弋”,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只留下些许传说和这片广袤的陵寝区。
傍晚时分,他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遗迹。断壁残垣蔓延开去,中央主体结构尚存,是一座以巨大青石垒成的殿宇,虽破败不堪,门楣倾颓,仍能想见昔日庄严。殿前广场以白石铺就,缝隙间长满荒草,几只乌鸦立在殿脊兽首上,冷漠地注视着不速之客。
**义庄。**
门楣上模糊的刻字点明了此地的用途。并非寺庙,而是古代官府或大族设立的、专门停放无主尸骸或暂厝灵柩的场所。
陆青崖站在义庄残破的大门前,眉头紧锁。此地的“气”极为复杂混乱。厚重的、沉积了数百年的死寂阴气如同淤泥般充斥每一寸空间,但在这片死寂之下,他又敏锐地察觉到一丝锐利如针、灵动却带着邪异的“活气”,正在深处盘桓。
玉圭的共鸣,正源于那丝“活气”。
他深吸一口气,默运法门,玉圭清气流转周身,迈步踏入义庄。
院内景象更是破败,残破的棺木、散落的白骨随处可见,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用于防腐的石灰粉,踩上去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木头腐朽与某种特殊香料残留的陈旧气味。
越往深处走,那股邪异的“活气”越是清晰。同时,陆青崖也感觉到,四周那沉寂的阴气,似乎正被那“活气”隐隐引动,如同沉睡的凶兽开始翻身。
他穿过前厅,来到一处更为宽敞的后殿。殿内空间极大,密密麻麻地停放着数十具棺椁,有些尚且完整,有些已然朽烂,露出森森白骨。而在大殿中央,一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陆青崖,身形高瘦,穿着一身靛蓝色、绣着怪异鸟兽纹路的粗布衣衫,并非道袍僧衣。他脸上戴着一副色彩斑斓、造型古拙狰狞的木制傩面,面具额头凸出,双目圆瞪,嘴角咧开,露出獠牙,似神似鬼。此刻,他正随着某种古老而诡异的节拍,脚踏着奇异的步伐,双臂舒展,如同在举行一场神秘的祭祀舞蹈。
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他的舞动,其手中一面蒙着不知名兽皮的小鼓发出“咚咚”的沉闷响声。每一次鼓点敲响,周围那些棺椁之中,便有淡淡的、身着残破前朝号衣的虚影挣扎着爬出,身形扭曲,面目模糊,眼中闪烁着幽绿色的磷火。它们如同受到召唤的士兵,开始在那舞者周围汇聚,隐隐结成阵势。
**阴兵!**
凌虚子曾提及,西南巫傩一脉,有秘法可沟通幽冥,号令亡魂,化为阴兵驱使。眼前此人,显然便是傩戏传人,而且正在施展这等秘术!
那傩面人也察觉到了陆青崖的到来,舞姿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狰狞的傩面之下,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透过孔洞,落在了陆青崖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敌意。
“嗡——”
陆青崖怀中的玉圭骤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震鸣,青光流转,竟自行透衣而出,在他身前悬浮,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清光,将弥漫过来的阴寒死气逼退数尺。
“地肺玉圭?”傩面人发出一声沙哑的轻咦,声音透过面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想不到,镇河真人的传承,竟落在你这小辈手中。可惜,修为浅薄,怀璧其罪。”
他话音未落,手中人皮鼓节奏陡然一变,变得急促而高亢!
“咚!咚!咚!”
如同战场上的进军鼓!那些原本只是缓缓汇聚的阴兵虚影,闻得鼓声,眼中绿芒大盛,发出无声的咆哮,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流影,如同潮水般向陆青崖扑来!阴风惨惨,卷起地上石灰,整个后殿气温骤降,如同冰窖!
陆青崖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知道,对付这等没有实质形体的阴兵,拳脚刀剑效果甚微,需以破邪正气应对。
他手捏凌虚子所授的辟邪印诀,心神沉入玉圭,引动其中蕴含的、源自地脉的厚重生机与破煞清气。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清叱声中,玉圭青光大盛,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光罩,将他周身护住。阴兵撞在光罩之上,顿时发出“嗤嗤”声响,如同冰雪遇阳,身形一阵扭曲淡化,攻势为之一缓。
但阴兵数量众多,前赴后继,而且在那傩面人的鼓声催动下,凶戾之气大涨,不断冲击着青光护罩。光罩剧烈摇曳,明灭不定,陆青崖只觉得一股股冰冷刺骨的怨念煞气透过玉圭传来,冲击着他的心神,手臂阵阵发麻。
他心知久守必失。目光扫过地面,看到那些散落的石灰(石灰乃至阳燥烈之物,常用于墓葬防腐,亦有一定镇煞之效),心中一动。
他一边维持玉圭光罩,一边脚下用力,踢起大片石灰粉,混合自身微弱的气血与玉圭清气,向前撒去!
“噗——”
石灰粉沾染到阴兵虚影,虽不如玉圭青光效果显着,却也如同滚油溅入,引得阴兵一阵骚动,阵型出现瞬间的混乱。尤其是其中蕴含的陆青崖的阳气与玉圭清气,更是让它们本能地感到厌恶与畏惧。
“撒豆成兵?”傩面人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徒具其形!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阴司兵马!”
他傩面下的双眼寒光一闪,舞蹈动作变得更加狂野,如同神魔附体。他不再局限于召唤棺椁中的亡魂,而是以鼓声引动整个义庄沉积数百年的阴煞死气!
霎时间,更多的灰黑气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融入那些阴兵体内。阴兵的身形变得更加凝实,眼中绿火转为赤红,手中甚至幻化出残破的刀枪剑戟,煞气冲天!攻势顿时猛烈了数倍不止!
陆青崖压力陡增,青光护罩范围被不断压缩,摇摇欲坠。他额头渗出冷汗,知道不能再被动防御。
他猛地一咬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剧痛让他精神一振。借这一瞬的清明,他全力催动玉圭,不再单纯防御,而是将其中清气尽数逼出,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青色光束,如同利剑般射向那傩面人!
“破!”
擒贼先擒王!
那傩面人似乎没料到陆青崖在如此围攻下还能反击,且这道青光凝练异常,蕴含着让他心悸的破邪之力。他舞步一乱,急忙将人皮鼓挡在身前。
“咚!”
青光击中鼓面,发出一声沉闷巨响。那面人皮鼓上光华乱闪,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细小面孔虚影,发出一阵凄厉哀嚎,显然受了损伤。傩面人也被这股力量震得后退数步,舞姿中断。
鼓声一停,那些凶戾的阴兵动作顿时一滞,眼中赤芒消退,变得茫然起来。
陆青崖趁此机会,迅速将玉圭往地面一插!双手按在玉圭之上,不顾消耗,全力引动其中力量,同时口诵凌虚子传授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
经文声并不洪亮,却带着玉圭清气的加持,如同涓涓细流,又似春风化雨,清晰地在阴风呼啸的后殿中回荡开来。
玉圭插入之地,一圈柔和的青色涟漪荡漾开去,所过之处,狂暴的阴煞死气如同被抚平般渐渐平息。那些茫然的阴兵虚影,听到经文,脸上暴戾之色渐消,眼中赤红褪去,重新变回幽绿,继而化为一片茫然,最终,浮现出一丝解脱之意。
它们不再攻击,而是静静地悬浮原地,听着经文,模糊的脸上似乎流露出聆听与渴望。
傩面人稳住身形,看着眼前景象,握着破损人皮鼓的手紧了紧,傩面下的目光闪烁不定,充满了惊疑。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修为不高的年轻人,不仅身负异宝,竟还懂得如此正宗的道门超度之法,而且……似乎并非一味狠辣之辈。
陆青崖不顾自身消耗,持续诵经。渐渐地,点点纯净的白色光粒从那些阴兵体内飘散出来,它们的形体越来越淡,最终化作一道道微光,消散在空气中,得以解脱往生。
待到最后一个阴兵虚影消散,后殿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冷与煞气也随之大减,虽然依旧破败死寂,却不再有那种躁动不安的感觉。
陆青崖拔出玉圭,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这次消耗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那傩面人沉默地看着他,并未再出手。半晌,他缓缓取下了脸上的傩面,露出一张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孔,肤色微黑,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股野性与不羁。
“你……不是‘物灵宗’的人?”他开口,声音不再沙哑,而是清朗了许多,带着些许不确定。
“物灵宗?”陆青崖一怔,摇了摇头,“在下陆青崖,偶得玉圭,并非什么宗门之人。阁下是?”
“张青阳。”年轻人报上名字,目光依旧审视着陆青崖,“傩戏一脉,行走西南。我追踪‘物灵宗’的邪师至此,他们在此地寻找一件前朝将军的陪葬兵器,那是一件大凶的‘煞兵’,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他顿了顿,看着陆青崖苍白的脸色和手中玉圭,语气缓和了些:“你方才超度阴兵,而非将其打散,心存善念。看来,是我误会了。”
陆青崖这才明白,对方将自己当成了那什么“物灵宗”的同党。他简单说了自己得到玉圭以及之后的经历,略去了凌虚子的存在。
张青阳听完,眼中讶色更浓:“原来近日青瓦镇、清泉镇之事,皆是你所为。看来你虽无师承,却颇有慧根,且心性不恶。”他看了一眼义庄深处,“那‘煞兵’就藏在此地核心墓室,物灵宗的人随时可能到来。你……可要与我一同,阻止他们?”
陆青崖感受到玉圭对那所谓“煞兵”隐隐传来的排斥与警示之意,又见张青阳虽手段诡异,但行事似乎颇有原则,便点了点头。
“好。”
敌人的敌人,便是暂时的盟友。而且,他对那“物灵宗”,也产生了极大的警惕。这搅动风雨、炼制邪物的幕后黑手,终于要露出冰山一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