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进去?!”
罗兰的惊呼通过独立线路传来,混杂着战场噪音和他粗重的喘息。冲向那片连空间本身都在碎裂、露出其后无尽虚无的黑暗?这听起来与自杀无异!
“那是规则夹缝!是未被‘定义’的间隙!是唯一可能避开‘净化’的地方!执行命令!”陈希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没有时间解释,也没有把握,这完全是一场基于理论推演的豪赌,赌那片黑暗并非绝对的“无”,而是现实结构之外的、尚未被“秩序”覆盖的荒原。
通讯另一端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罗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为了领主!为了生存!所有人,跟我冲!”
透过仅存的几个剧烈晃动的传感器画面,陈希看到了那悲壮的一幕:残存的、不足二十人的秽血战士,在罗兰的带领下,如同扑火的飞蛾,放弃了所有防御,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一头扎进了那片因规则对冲而不断扭曲、明灭不定的黑暗边界!
他们的身影在触及黑暗的瞬间,仿佛被拉长、扭曲,随即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失在那片深邃的虚无之中。
没有声音,没有痕迹。
陈希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无法确定他们是成功逃离,还是被彻底湮灭。
几乎在同一时间,异变母巢新生结构与银色流质的对抗也达到了临界点。
“结构完整性……崩溃临界!能量过载!逻辑核心……无法维持!”融合意识的声音在陈希脑中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濒死的杂音。
那悬浮的菱形晶体布满了裂痕,光芒急剧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其连接的新生结构体正在大面积崩塌,活体水晶化为齑粉,能量触须纷纷断裂、消散。
它已经做到了极限,为陈希争取了那至关重要的几十秒,也为罗兰他们创造了跃入黑暗的机会。
银色流质虽然被暂时阻滞,但其庞大的、源源不绝的秩序力量正如同潮水般继续涌来,即将彻底淹没这最后的反抗火苗。
陈希站在控制台前,看着观测窗外那不断逼近的、死寂的银色,又看了看内部传感器中那濒临崩溃的异变母巢核心。
他还有最后一个选择——按下腰间那个同归于尽的指令器,引爆预留的高密度生物炸药,将他自己、这片残存的母巢领地、以及可能部分银色流质一起拖入毁灭。
但这意味着,罗兰他们可能唯一的生路将被彻底断绝,他也将失去了解“摇篮”与“外部”真相的最后机会。
就在他手指微微用力,即将做出最终决断的刹那——
那濒临毁灭的融合意识,向他传递来了最后一段……并非求救,也非遗言的信息流。
那是一段极其复杂、压缩到极致的“数据包”,里面并非语言,而是包含了它从诞生(异变)到此刻,所有的观察记录、逻辑推演、对“外部”规则的解析碎片,以及……它对陈希这个“样本”的最终分析报告。
信息流的最后,是一个坐标,一个并非空间意义上的坐标,而是一个存在于母巢底层生物网络中的、极其隐蔽的“安全屋”协议的激活密钥。这个“安全屋”,是它利用最高权限和新生结构的算力,在自身逻辑崩溃前,强行剥离并隐藏起来的一部分最纯净的、未被“外部”规则污染的原始母巢核心代码与生物模板。
它没有说话,但陈希瞬间理解了它的意图。
它在将自己“有价值”的部分——研究成果和最初的“遗产”——托付给他。它选择自我牺牲,来换取……火种的延续。
这一刻,没有言语,但一种超越了创造者与造物、超越了控制与背叛的、奇异的理解和决绝,在陈希与这个异变意识之间达成了。
紧接着,那布满裂痕的菱形晶体,做出了最后一个动作。
它不是防御,也不是攻击。
它将残存的、所有还能调动的能量,包括正在崩解的结构本身蕴含的物质与规则信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极度压缩、点燃!
它没有去冲击银色流质,而是……引爆了自身与周围小片区域的时空连续性!
目标,并非毁灭敌人,而是制造一个比规则冲突区域更加剧烈、更加不稳定的时空漩涡,一个短暂存在的、强大的吸引力源!
“走……”
这是陈希从它那里接收到的最后一个清晰的意识碎片,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轰!!!
无声的巨响在现实底层炸开!
观测窗外的景象彻底扭曲、破碎!那个新生结构体所在的位置,化作了一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微型黑洞般的存在!它不仅吞噬了自身残骸,更将周围大片的银色流质强行拉扯、扭曲,吸入其中!
这自毁性的爆发,为陈希创造了一个短暂到极致的、通往那片“黑暗”夹缝的、相对“稳定”的通道!同时也暂时搅乱了银色潮汐的整体推进!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感伤。
陈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猛地按下了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键,并非引爆指令,而是启动了母巢领地最后的、基于“摇篮”监护协议临时授予技术构建的个人逃生舱!
这个逃生舱技术粗糙,目标并非精确航行,而是利用异变母巢自爆制造的混乱,将他如同炮弹般射向那片规则夹缝!
与此同时,他激活了那个“安全屋”协议,将那份包含着原始母巢核心与所有研究数据的“火种”,压缩封存进一个特制的生物存储器,紧紧握在手中。
嗡!
逃生舱从母巢主体结构某个隐蔽发射口猛地弹出,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险之又险地擦着那疯狂吞噬一切的时空漩涡边缘,射向了罗兰等人消失的那片黑暗!
在舱体没入黑暗的前一刹那,陈希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片残存的、孕育了他力量与野心的母巢领地,正在被银色的潮汐无情地覆盖、抚平、消解,如同沙滩上的城堡被海浪抹去。
他看到了那个由异变母巢自爆形成的时空漩涡,在吞噬了大量银色流质后,终于不堪重负,猛地向内坍缩,归于寂灭,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更加深邃、更加规则的“空白”。
一切都结束了。
他奋斗、挣扎、建立的一切,都在“秩序”的绝对力量下,化为乌有。
然后,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的视野。
这不是空间的黑暗,而是感知的黑暗,规则的黑暗。他感觉不到上下左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逃生舱的所有仪器失灵,仿佛漂浮在一片绝对的“无”之中。
只有手中那个冰冷的生物存储器,证明着过去并非虚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在绝对寂静的深处,他仿佛……听到了什么。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波动”,一种源于规则层面的、细微的“涟漪”。
这涟漪并非来自他们逃入的方向,而是来自这片黑暗夹缝的……更深处。
紧接着,他手中那封存着“火种”的生物存储器,似乎与那深处的涟漪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逃生舱依旧在绝对的黑暗中漂浮,方向难辨。
陈希紧紧握着那产生微弱共鸣的存储器,所有的感官和思维都提升到了极限,试图捕捉那缥缈的涟漪来源。
在这片连“秩序”与“混沌”都失去意义的夹缝里,还有什么存在能引起“火种”的共鸣?
难道……这片被视为绝地和险境的规则夹缝,并非空无一物?
难道……这里还存在着其他……逃离了“净化”的“逆熵体”?或者其他……更加古老、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共鸣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
陈希操控着几乎失效的逃生舱,艰难地、一点点地,向着那共鸣传来的、黑暗更深处的方向,缓缓挪动。
前路是未知,后方是毁灭。
他紧握着文明最后的火种,如同一个最原始的漂流者,驶向黑暗深处那唯一可能存在的、渺茫的彼岸。
而在他感知的极限边缘,那引发共鸣的涟漪深处,似乎隐约传来了一种……非人的、宏大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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