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溪村,晁家庄院。
夏日午后,树影婆娑,蝉鸣阵阵。宅内一间僻静的书房里,晁盖与吴用对坐在一张榆木桌旁,桌上摆着一壶粗茶,两只陶碗。
吴用轻摇着那把略显破旧的羽扇,啜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看似随意地开口道:“晁保正,近来可曾听闻,咱们这郓城县地界,出了一位少年豪杰?风头颇劲啊。”
晁盖正端着碗牛饮,闻言放下陶碗,抹了把络腮胡上的水渍,略一思忖,浓眉一扬:“学究说的,莫非是那个周家庄的庄主,周天?传闻他前些日子,可是做下了好大一件事,竟将那曾头市揽入了怀中?”
吴用颔首,羽扇轻点:“正是此人。坊间多传,此子乃是觊觎那曾家积累多年的财货,行的是巧取豪夺之事。然而,依小生看来,内情恐怕并非如此简单。”
“哦?”晁盖闻言,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学究此言何意?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吴用微微一笑,压低了些声音:“前几日,小生偶遇宋押司,于酒肆间小酌了几杯。听其言语间隐约透露,那曾头市曾家,其身份……颇为可疑,似乎与北边有些不清不楚的勾连。周天此番举动,怕是另有一层深意。”
晁盖眉头紧皱:“北边?学究是说……金人?”
吴用羽扇掩口,声音更轻:“宋押司语焉不详,但听其弦外之音,大抵如此。似乎是掌握了某些凭证,才使得县尊时文彬大人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周天接管曾头市。否则,纵使曾家再有不是,那毕竟也是屠灭满门、强占产业的大案,官府岂能如此轻易放过?”
晁盖听罢,虎目圆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怒声道:“好贼子!竟敢私通外虏,祸我华夏!如此说来,这周天非但不是趁火打劫的匪类,反倒是为国除害的英雄了?!”
吴用点头,神色郑重:“保正所言极是。若非有此一节,实难解释官府态度为何如此暧昧。这周天年纪虽轻,行事却颇有章法,更难得的是心怀大义,非是寻常只为利往的莽夫。”
晁盖脸上怒容转为激赏,抚掌叹道:“想不到我郓城县竟出了这等人物!改日定当寻个机会,前去拜会一番!如此英雄近在咫尺,若不相识,岂非憾事?”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即书房门帘被“唰”地一下掀开,一条大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只见此人生得甚是凶莽,一张紫棠色面皮,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身形魁梧,步履带风,正是赤发鬼刘唐。
晁盖见是他,不由哈哈一笑,起身相迎:“刘唐兄弟?今日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来得正好,我与学究正在谈论一位少年英雄!”
刘唐咧开大嘴,嘿嘿一笑,先对吴用拱了拱手,随即转向晁盖,声音洪亮:“晁保正,吴学究!俺刘唐此来,可不是为听什么英雄好汉,乃是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要送给保正!”
“富贵?”晁盖浓眉一挑,兴趣更浓,“刘唐兄弟,此话怎讲?快快道来!”
刘唐也不客气,自己拎起茶壶对着嘴灌了几口,用袖子一抹,便压低声音,将如何探听得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刮了十万贯金珠宝贝,要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贺寿,不日便将途经黄泥冈的消息,原原本本、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晁盖听罢,眼中精光四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猛地又一拍桌子,震天价一声响:“好!此乃不义之财,取之何妨?!合该俺晁盖得此一场富贵!学究,你意下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吴用。
吴用此时已放下羽扇,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眉头微蹙,陷入沉思。听得晁盖发问,他缓缓抬头,眼中闪烁着智计的光芒:“保正,此事……做得!此等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财货,劫了便是替天行道!只是……”他话锋一转,“此事非同小可,梁中书必派重兵护送,仅凭我等三人,力有未逮,还需邀约几位肝胆相照、武艺高强的兄弟,一同下手,方有十足把握。”
晁盖闻言,亢奋之情稍敛,点头称是:“学究所言极是!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这谋划之事,少不得要倚重学究的神机妙算!”
吴用微微一笑,成竹在胸,也不多言,只是起身对着晁盖与刘唐拱了拱手:“保正,刘唐兄弟,且稍安勿躁。待小生去寻几位可靠的兄弟前来,共商大计!”说罢,转身便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帘之外。
……
与此同时,远在北方金国腹地。
装饰粗犷却不失华贵的帐殿内,四皇子完颜宗弼(兀术)正擦拭着一把心爱的宝刀,寒光映照着他年轻而锐利的脸庞。一名心腹侍从轻步走入,低声禀报着来自南面的消息。
“……据南朝线报,月前,山东郓城县境内的曾头市,被一伙强人攻破,曾家满门……尽数罹难。产业已被一个名叫周天的年轻庄主所占。”
“曾头市?曾家?” 完颜宗弼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蹙起,似乎在记忆中搜寻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他麾下类似曾家这样的暗桩、眼线不在少数,散布宋境各处,一时间竟有些对不上号。
那侍从见状,连忙低声提醒道:“四皇子,就是那个……上次您微服南下,带去那匹罕见的黑煞宝马,后来在集市上被一个叫周天的宋人驯服了的……那个曾头市。”
“哦——!” 完颜宗弼恍然大悟,脑中立刻浮现出当日在驯马场上,那个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身手矫健的身影,至于曾家那几个人的模样,反倒模糊得很。“是那个地方,是那个周天……他为何要动曾头市?”
侍从回道:“南朝市井间流传的说法,多是说那周天为了养活庄中收拢的大量流民,贪图曾家积累的财货,故而悍然下手,强取豪夺。”
“就为这个?” 完颜宗弼闻言,嘴角撇起一丝不屑的冷笑,“哼,南朝汉人,果然多是些目光短浅、只知争利的内斗之辈!” 他似乎对曾家的覆灭并无多少惋惜,反倒对周天的“动机”颇为鄙夷。
侍从小心地问道:“四皇子,那……是否需要给曾头市讨个说法?惩戒那周天?”
完颜宗弼将擦好的宝刀“锵”一声归入鞘中,随意地摆摆手:“惩戒?为何要惩戒?曾家那几个废物,守不住基业,死了便死了,难道还要本王为他们费心费力?以后,多留意一下那个叫周天的人便是,看看他除了几分蛮勇和贪财,还有无别的能耐。”
“是,奴才明白。” 侍从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空阔的帐殿内,完颜宗弼独自摩挲着刀鞘上的纹饰,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周天……周天……倒真是个难得的巴图鲁(勇士)苗子,可惜……是个宋人。” 他摇了摇头,似乎将这点思绪抛诸脑后,很快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案几上的军事舆图,仿佛刚才听闻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