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与朱仝一同回到县衙,向时文彬复命。时文彬搁下手中的公文,抬眼问道:“今日你二人押送流民前往周家庄,一切可还顺利?未曾生出什么波折吧?”
宋江闻言,上前一步,将今日在周家庄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向时文彬叙述了一遍。他口才便给,不仅将周天如何训诫流民、如何在尴尬时施展神乎其技的箭术描绘得活灵活现,更着重强调了周天面对流民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怜悯与之后从善如流、采纳“恩威并施”建议的态度。
时文彬静静听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后,方缓缓说道:“听汝所言,这周天,勇武过人,更难得的是心底存着一份仁义。虽在驭人之术上稍显稚嫩,管理方法略有问题,却也无伤大雅。他毕竟如此年轻,来日方长,需得时日成长历练。宋押司,往后你还要多多关注,适时提点才是。”
宋江呵呵一笑,应承下来,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自己的观察:“相公明鉴。周天贤弟确是可造之材,不过……依学生看来,他行事之间,偶尔仍不免有些妇人之仁。”
出乎宋江意料的是,时文彬并未将此视为缺点,反而点了点头,喟然叹道:“在这等世道,为一庄之主,能存有‘妇人之仁’,已是天大的好事,绝非缺点。总比那些心如铁石、视民如草芥的酷吏豪强要好上许多。” 他话音刚落,便有书吏送来新的公文,宋江与朱仝见状,便识趣地躬身告退。
与此同时,周家庄的生活在经历初期的忙乱后,渐渐步入正轨。几日过去,那一千流民——如今已是周家庄的新佃户,面貌已然悄悄发生了变化。虽然每日劳作依旧辛苦,脸上也还带着菜色,但至少每日能有定量的粥饭果腹,眼中那如同死水般的麻木已渐渐化开,身体不再像刚来时那般摇摇欲坠,行走间也多了些许力气,与当初那形同行尸走肉、毫无生气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周天见局面初步稳定,心下稍安,便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件要紧事——前两日答应朱仝协助剿匪的承诺。他仔细研究了郓城县周边山贼的情报,最终选定了两个目标。
其一是熊头岭,因山势形似熊头而得名。盘踞在此的头目名叫刘天,麾下约有五十余人。这伙贼人甚是滑溜,堪称“游击好手”,每逢朱仝率官兵前来围剿,他们便闻风而散,遁入深山;待官兵一走,又如同地鼠般钻出来,继续为恶,让朱仝头疼不已。
其二则是万恶山,名头听着霸气侧漏,邪恶无比,实则规模与熊头岭相差无几。首领名叫吴苟,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角色。
主意已定,周天便唤来石秀,吩咐道:“石秀哥哥,去点齐人手,备好兵器,咱们明日出门,弄场富贵回来!”
石秀一听,便知庄主这是要剿匪发财了,脸上顿时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嘿嘿笑道:“好嘞!庄主,咱们这次带多少人马?依我看,人多了恐怕不行,那帮杀才比泥鳅还滑,以往朱都头大队人马一到,他们撒丫子就跑,影子都抓不着。”
周天点点头:“正是此理,人多反而打草惊蛇。我意已决,只带三十名精干庄丁即可。”
石秀又问:“三十人确实精干。那咱们以何名目前往?总不能明火执仗地杀过去吧?”
周天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显然早已胸有成竹:“不仅要隐藏身份,还要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去准备些扎眼的空箱子,再找几个会吹吹打打的乐手。咱们啊,就扮作一支迎亲的队伍!”
“迎亲?”石秀一愣。
“对!”周天笑道,“我亲自扮那新郎官,穿红戴绿,骑上高头大马。你想想,一支肥羊般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从他熊头岭下经过,那刘天能忍得住不下山来抢?咱们正好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他还特意嘱咐,已提前通知了朱仝,届时前来接收俘虏。
石秀听完整个计划,眼睛一亮,抚掌赞道:“妙啊!庄主此计大妙!我这就去准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支奇特的队伍便从周家庄出发了。周天身穿大红喜袍,头戴插着金花的帽子,脸上还被特意修饰得白净了些,活脱脱一个富家子弟新郎官的模样。他骑在一匹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上,身后是吹吹打打的乐手,以及抬着一个个沉甸甸(实则装满杂物)大红箱子的“轿夫”和“家丁”。
石秀穿着一身管事模样的衣服跟在周天马旁,看着周天那一本正经却又透着几分滑稽的新郎官打扮,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庄主,我的好庄主!您这身行头一穿,还真像那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急着去娶哪家千金呢!要不,咱这回顺道真给您说门亲事?”
周天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好在脸上脂粉厚,也看不出是否脸红,他笑骂一声,扬鞭作势要打:“好你个石秀,竟敢取笑于我!娶亲那是早晚的事,这次嘛……只为发财!等剿了匪,得了赏钱和贼赃,咱们庄子就能宽裕不少!”
他这话声音不小,惹得身后那些扮作庄丁的队员们也忍俊不禁,发出一阵压低了的哄笑声。这支“迎亲”队伍,就在这既喜庆又带着几分诡秘的气氛中,浩浩荡荡地朝着熊头岭的方向迤逦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