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舌弹开的机械声在深夜的寂静中被放大到几乎刺耳。西侧消防门向内滑开三厘米,停住,然后才完全开启——那是防爆门的标准程序,防止被外部爆破一次性炸开。
但就是这三秒的延迟,救了穹顶。
当第一道缝隙出现时,埋伏在走廊两侧阴影中的守卫已经能听到外面粗重的呼吸和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老王蹲在掩体后,手指搭在扳机上,脉搏稳定在每分钟六十二下。他经历过太多战斗,知道恐惧没用,精准才有用。
门完全开启的瞬间,外面的掠夺者没有立即涌入。他们也在观察,也在等待。三十秒的绝对寂静,只有夜风穿过门缝的呜咽。
然后,第一个试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边缘——不是整个人,只是一只手,握着反光镜,试图观察内部情况。
守卫们没有开火。计划规定:等至少十人进入,再封锁退路。
镜子里反射出空荡荡的走廊、熄灭的应急灯、看似无人值守的岗哨。完美的诱饵。
第一个掠夺者踏入。他穿着拼凑的护甲,手持改装步枪,动作敏捷得像受过专业训练。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形成战术队形,背靠背前进,专业得不像普通掠夺者。
老王默默计数:五、六、七...
第十个进入时,他按下通讯器的按钮,一个短促的脉冲信号。
走廊尽头的重型防爆门无声滑动关闭,切断了退路。
几乎同时,掠夺者们意识到了陷阱。
“撤退!中计了!”领头的喊道。
但已经晚了。
老王站起身,不是开火,是举起扩音器:“放下武器,趴在地上,你们被包围了。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声音在封闭走廊里回荡。掠夺者们短暂犹豫,然后做出了选择:攻击。
第一轮射击从掠夺者方向爆发,子弹打在老王身前的防弹掩体上,发出密集的撞击声。
“执行b计划,”老王平静下令。
他没有开火还击。相反,走廊天花板上的洒水系统启动——但不是水,是特制的粘性泡沫。白色泡沫从喷头涌出,迅速填满空间,粘附在武器、护甲、甚至皮肤上。
掠夺者们陷入混乱。泡沫不致命,但让所有精密武器失效,让移动变得困难,让视觉和听觉受阻。
这时,埋伏的守卫才从隐藏位置出现,使用非致命武器:电击枪、网弹、声波眩晕器。
战斗——如果那能称为战斗——在三分钟内结束。五十名掠夺者全部被制服,无人死亡,只有十二人轻伤。
老王检查俘虏时发现了异常:这些人的装备太统一,战术太专业,而且...他们的眼神中有某种奇怪的空白,不像普通掠夺者的贪婪或恐惧,更像程序化的专注。
“检查他们的后颈,”小雨的声音在通讯器中传来,“园丁的改造战士通常在颈椎处有控制接口。”
守卫翻开俘虏的衣领。果然,每个人后颈都有新鲜的手术疤痕和微型接口。
“不是掠夺者,”老王报告,“是园丁的初级改造战士,伪装成掠夺者。测试我们的防御反应,或者消耗我们的资源。”
林墨在指挥中心收到报告,立即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清除派在试探,在用可消耗的单位测试穹顶的防御策略、反应速度、非致命战术的极限。
而如果他们在测试,意味着真正的攻击还没开始。
“加强所有入口的监控,”他下令,“特别检查是否有其他‘伪装单位’试图渗透。”
就在这时,东侧入口的报告传来:“发现异常热信号,大约二十人,正在接近,但速度很慢...等等,他们在距离入口一百米处停下了。”
南侧:“类似情况,十五人左右,在安全距离外观望。”
北侧:“同上。”
三面包围,但不进攻。典型的试探和施压战术。
张倩分析模式:“他们在观察我们的防御调动,寻找薄弱点,也在消耗我们的警惕性。如果我们长时间保持高度戒备,人员会疲劳,资源会消耗。如果我们放松,他们会选择时机进攻。”
林墨思考对策。被动防御会陷入消耗战,主动出击风险太高,因为无法确定这些是否是诱饵,主力部队是否隐藏在别处。
“我们需要情报,”他说,“知道他们的真实兵力、部署、计划。”
“我可以出去侦查,”鬣狗——现在应该叫他周明了——主动提议,“我了解他们的行动模式。而且,如果被俘,我能扮演双重角色。”
“太危险,”小雨反对,“如果园丁发现你已经完全转向我们这边,他们会立即处决你。”
“生存概率计算显示危险,但必要,”周明坚持,“而且,我有他们不知道的底牌。”
他指的是林墨给他的一个小型植入设备:不是跟踪器,是意识加密通讯节点。它能让小雨在十公里范围内与他的意识直接连接,读取他的感官信息,甚至在他失去意识能力时接管部分身体控制——理论上。
设备还在测试阶段,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
林墨犹豫。送周明出去等于送他去可能的地狱。但不获得情报,穹顶可能面临更大地狱。
“如果你决定去,我有条件,”张倩突然说,“我要一起去。”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也有园丁的背景,我了解他们的内部文化。而且,如果周明需要扮演‘被俘的叛徒’,我的存在能增加可信度——我可以扮演‘真正的叛徒’,在最后一刻‘拯救’他,赢得园丁的信任。”
这个计划疯狂而精密。它要求完美的表演,极端的信任,以及承受巨大风险的勇气。
林墨看向两人:“你们确定?”
周明和张倩对视,然后同时点头。
“那么准备吧,”林墨说,“但记住:如果情况太危险,立即撤回。情报重要,但你们的生命更重要。”
一小时后,周明和张倩“逃出”穹顶。他们的逃脱看起来真实:破坏了一个通风口的格栅,触发了警报,在守卫追捕中“勉强逃脱”。
监控录像显示,他们在废墟中奔跑,后面有穹顶的搜索队“紧追不舍”。
这个表演是给可能存在的观察者看的。
当他们到达安全距离后,小雨的意识连接建立。“我能感觉到你们两个的意识状态。保持‘逃亡者’的情绪:恐惧、紧张、偶尔的争吵。”
周明和张倩扮演角色。他们“争论”该去哪里,该相信谁,该不该回穹顶“请求原谅”。
这一切都被假设中的园丁观察者看到和听到——如果他们存在的话。
三小时后,陷阱降临。
他们在一个旧超市废墟中寻找补给时,突然被包围。不是园丁的改造战士,是真正的掠夺者——至少看起来是。
“看我们找到了什么?”领头的掠夺者狞笑着,“两只从笼子里逃出来的鸟。”
周明立即进入角色:“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从穹顶逃出来的!我们可以提供情报!”
掠夺者们交换眼神。然后一个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什么情报?”
一个男人走出,穿着混杂的装备,但周明立即认出了他:雷克斯,一个中型掠夺者团伙的头目,以残忍和狡猾着称,但从未与园丁有公开联系。
“穹顶的防御布局,弱点,资源位置,”周明快速说,“作为交换,我们要庇护和安全。”
雷克斯打量他们:“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间谍?”
张倩开口,声音中带着恰当的绝望:“看看我们!我们被他们追捕,差点被杀!林墨那个伪君子,表面上说救赎,实际上只是想把所有人都控制在他的‘社区’里!”
她的话中带着真实的情绪——不是对穹顶的恨,是对自己过去被埃里希控制的愤怒,但现在被重新定向,听起来可信。
雷克斯似乎被说服了。“带他们回去。但要小心,如果他们是间谍...”
“我们知道后果,”周明说。
他们被蒙上眼睛,带到一个未知地点。当眼罩被取下时,他们在一个地下停车场改造的营地中。这里至少有二百人,装备混杂,纪律松散,看起来确实是典型的掠夺者据点。
但周明注意到细节:某些人走路的姿势太整齐,某些武器保养得太好,某些角落的通信设备太先进。
这不是普通掠夺者据点。这是园丁清除派伪装的。
小雨通过意识连接确认:“我扫描了周围三十人的意识状态。其中十二人有园丁特有的意识签名——改造导致的轻微神经同步。这里是清除派的前哨站。”
周明和张倩被分开审讯。审讯者正是雷克斯——或者该叫他清除派的外部行动官。
“穹顶的西侧防御,详细描述,”雷克斯命令。
周明提供了一部分真实信息,混合了一些微小但关键的虚假信息:他夸大了西侧通道的防御强度,暗示那里是“诱饵区”,真正的薄弱点在“旧水处理厂的通风系统”。
这是一个测试:如果清除派相信并攻击那里,他们会发现那实际上是重兵防御区;如果他们在攻击前验证,会发现周明说的通风系统确实存在,但防御“意外地”薄弱——那会让他看起来是诚实的,但情报“过时”了。
张倩的审讯更微妙。她被问到社区内部的分裂、林墨的领导力、资源分配问题。她提供了半真半假的信息:夸大内部矛盾,但强调社区的韧性;批评林墨的某些决定,但承认他的领导力有效。
审讯持续了六小时。然后他们被关在一个临时牢房里。
“他们相信了多少?”张倩低声问。
周明通过意识连接询问小雨。
“雷克斯的意识波动显示,他相信你们70%,怀疑30%。关键点在:他们会在行动前进行侦察验证。所以你们提供的假情报需要部分真实。”
这意味着他们的表演还需要继续,可能还需要参与清除派的实际行动,甚至在必要时“帮助”他们攻击穹顶的某个非关键区域,以建立完全信任。
这是一个道德深渊。为了获取最终情报,他们可能不得不参与对穹顶的真实攻击,可能导致穹顶成员受伤甚至死亡。
“林墨知道这个风险,”小雨转达,“他说选择在你们:如果觉得无法承受,现在就撤离,我们有应急计划。如果继续,他授权你们在必要时做出战术决策,包括允许有限度的攻击成功。”
周明和张倩对视。他们都在衡量:多大的牺牲是可接受的?多少伤害可以为了更大的保护而被允许?
最终,他们决定继续。但设置底线:不参与可能导致死亡的攻击,不直接对抗穹顶的守卫,只在必要时提供“误导性”的帮助。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生活在掠夺者\/清除派的营地中。周明因其战斗经验被“招募”进突击队,张倩因其对穹顶内部的了解被安排为“情报顾问”。
他们获得了更多信息:
· 清除派在这个区域的总兵力:约五百人,其中三百是改造战士,二百是招募的掠夺者。
· 计划:不是全面围攻,是精准打击——同时攻击穹顶的能源核心、水处理系统、通讯中枢三个关键点,迫使穹顶投降或崩溃。
· 时间:五天后,黎明前。
· 特殊装备:他们有一种新型声波武器,能破坏混凝土结构但不伤害生物体;还有意识干扰装置,能暂时瘫痪未受保护的人类意识。
这些情报被周明通过意识连接实时传输给小雨。穹顶开始针对性准备:加固三个关键点的防御,开发反声波屏障,为所有守卫配备基础意识护盾。
第四天,考验来了。
雷克斯召集突击队:“今晚,测试新装备。目标:穹顶南侧的一个外部传感器阵列。不是关键目标,但能测试他们的反应速度和我们的渗透能力。”
周明和张倩被要求参加。
行动在午夜开始。二十人的小队,包括周明,悄悄接近穹顶南侧。那里的传感器阵列位于围墙外五十米,理论上容易攻击,但也容易成为陷阱。
接近目标时,周明通过意识连接向小雨预警:“攻击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始。目标是南侧传感器阵列。建议:轻微抵抗然后撤退,让我们‘成功’,但不要有伤亡。”
小雨回应:“收到。已调整防御。会有一支小队‘意外’巡逻发现你们,交火后‘不敌撤退’。确保你的行为一致。”
十五分钟后,攻击开始。清除派小队使用新型声波装置破坏了传感器阵列的防护罩,然后开始拆除设备。
就在这时,穹顶的巡逻队“意外”出现——三人小组,看起来像是常规巡逻。
交火短暂。清除派占据人数优势,巡逻队“勉强”撤退,留下一名“受伤”的队员——实际上是仿真机器人,内部有血液包和生命信号模拟器。
清除派小队带着缴获的传感器设备撤退,成功完成测试。
回到营地,雷克斯对周明和张倩的信任度显着提高。他们被允许参加更核心的会议,接触更多情报。
最关键的信息在第五天获得:清除派的真正指挥中心位置——不是营地,是十公里外的一个旧军事掩体。而且,他们的首领“铁腕”科瓦奇(之前被俘的那个)有一个备份意识体,已经在那里的新身体中“重生”了。
这个信息改变了整个战略。
林墨在指挥中心做出决定:与其被动防御三个关键点的攻击,不如主动出击,摧毁指挥中心,瘫痪清除派的指挥系统。
但这就需要周明和张倩在内部协助:提供实时位置信息,可能还需要破坏内部防御。
行动时间定在清除派计划攻击穹顶的同一天——黎明前四小时,当清除派注意力集中在攻击准备时。
周明和张倩接受了任务。
但在行动前夜,张倩在临时牢房里低声问周明:“如果我们成功了,摧毁了指挥中心,但杀死了科瓦奇和他的团队...那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周明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不阻止他们,他们会杀死或改造穹顶的所有人。有时候,选择不是在好与坏之间,是在坏与更坏之间。”
“这就是林墨一直在面对的,”张倩轻声说,“每次选择都弄脏手,但必须选择。我以前不理解,现在...理解了。”
他们安静地坐着,在黑暗中等候黎明前的战斗。
而在穹顶,林墨也在面对同样的道德困境:主动攻击,即使目标是敌人,也是杀戮。但被动防御,可能导致更多自己人的死亡。
他最终的决定是基于一个原则:尽可能减少总体伤害。如果攻击指挥中心能迫使清除派撤退而非全面交战,那么尽管有杀戮,可能总体伤亡更少。
这不是完美的道德计算,但是在不完美世界中的最佳尝试。
黎明前四小时,行动开始。
穹顶的精锐小队悄悄接近旧军事掩体。周明和张倩在内部,按照计划“值班”,实际上在破坏安全系统和引导进攻路线。
但当进攻真正开始时,意外发生了。
科瓦奇——或者他的意识备份——似乎预见到了攻击。掩体内部突然封锁,将周明和张倩困在一个区域,而穹顶的攻击小队被引向一个充满陷阱的通道。
“这是反陷阱!”小雨通过意识连接紧急报告,“科瓦奇知道你们是间谍!他在利用你们引导我们进入陷阱!”
周明立即尝试撤离,但门已经全部锁死。张倩检查控制系统:“需要双重生物识别:我的和...雷克斯的。他在外面,我们被困住了。”
更糟的是,他们所在的房间开始注入神经毒气——不是致命剂量,但足以让人丧失行动能力。
周明用最后意识连接小雨:“计划失败...撤离...不要管我们...”
但小雨的回应是:“坚持住。林墨有备用计划。”
什么备用计划?
就在这时,房间的通讯器响起。不是雷克斯的声音,是...艾拉?那个失踪的研究派联络人?
“张倩,周明,听着:我是艾拉。我在科瓦奇的系统中留了后门。我可以暂时打开你们的门,但只有三十秒。出门右转,第三个通风口,爬进去,能通往外部。快!”
门真的打开了。
他们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艾拉会帮助他们,或者这是否是另一个陷阱。他们冲出门,按照指示找到通风口,爬进去。
通风管道狭窄但通畅。他们爬行了大约一百米,然后从一个出口跌落到掩体外的草丛中。
不远处,穹顶的攻击小队正在与清除派守卫交火,但明显处于劣势——他们被陷阱困住了。
周明立即加入战斗,他的战斗经验此刻至关重要。张倩则尝试用从营地偷来的通信设备干扰清除派的指挥。
战斗激烈但短暂。穹顶小队在周明的帮助下逐渐扭转局势,最终突破了外部防御,进入了掩体核心区域。
在那里,他们找到了科瓦奇——或者说是他的新身体。他站在控制台前,准备启动一个装置。
“声波共振器,”他平静地说,“设定为覆盖整个穹顶的频率。一旦启动,你们所谓的家园将在三小时内结构崩溃。而你们,即使杀了我,也无法阻止——它已经进入倒计时,需要我的生命体征维持取消。”
林墨通过通讯器听到了这一切。他立即命令:“不要攻击!谈判!”
但周明看到科瓦奇眼中的决心:那不是虚张声势,那是同归于尽的决心。
在那一刻,周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攻击科瓦奇,他攻击了控制台——不是摧毁它,是迅速操作,输入一串代码。
那是艾拉通过加密频道刚刚发送给他的代码:声波共振器的紧急中止序列。
科瓦奇试图阻止,但张倩用非致命电击枪击中了他。他瘫倒在地,但意识清醒。
倒计时停止在最后十七秒。
掩体被控制。清除派的指挥系统瘫痪。
外面的攻击部队因为失去指挥,陷入混乱,最终被穹顶的防御击退。
黎明到来时,战斗结束。
穹顶方面,八人轻伤,无人死亡。清除派,三十人被俘,包括科瓦奇,十五人伤亡,其余撤退。
一场可能的灾难被避免了。
但在胜利的余波中,周明和张倩面对着一个问题:艾拉在哪里?她为什么帮助他们?她是否还在园丁内部,作为某种更深层的改革力量?
没有答案。只有一条最后的加密信息:“火种需要守护者,而不是战士。园丁的道路需要改革,而不是毁灭。我在做我的部分。你们做你们的。”
在返回穹顶的路上,周明问张倩:“你觉得我们选对了吗?所有这一切——欺骗、潜入、战斗...”
张倩看向远方的穹顶,在晨光中像一颗珍珠。“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但我知道,今天我们保护了家园,保护了人们,而且...我们尽可能减少了伤害。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也许这就是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
周明点头。他不再是鬣狗,他是周明。他选择了保护而非掠夺,选择了信任而非孤立,选择了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站在光明一侧。
不完美,但真实。
而真实,在这个充满谎言和表演的世界里,可能是最稀缺也最珍贵的东西。
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
不是通往掠夺,不是通往毁灭。
通往一个可能更好的明天,一次一个选择,一次一次在道德模糊的地带,寻找那一点点清晰的原则。
而穹顶,继续屹立。
而人类,继续尝试。
而希望,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依然像黎明的第一缕光,微弱但坚定地存在着。
因为他们选择让它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