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厅方向的嘶吼与金属碰撞声渐渐稀落，最终被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拖曳重物的摩擦声和贪婪的翻找声取代。楼下的幸存者，一部分成了逃亡路上冰冷的祭品，一部分退回了大楼更深的阴影里，瑟瑟发抖，剩下的则彻底落入了新来的、更凶残的掠食者手中。
监控画面里，几个穿着杂乱、脸上涂着污渍血迹的男人，正粗鲁地踢开尸体，搜索着死者身上可能藏匿的任何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半块饼干，小刀，甚至是一件稍厚的外套。他们动作熟练，眼神麻木而凶狠，显然对此早已习惯。其中领头的是个光头壮汉，脸颊有一道新鲜的刀疤，正拎着一把血迹未干的消防斧，用斧头扒拉着地上的一具尸体。
“是‘老鼠帮’的人。”苏沐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在末世刚爆发时，在附近街区见过他们，专门趁乱打劫零散的幸存者和资源点，手段很毒。”
林墨的目光在屏幕上那个光头刀疤脸上停留了片刻。“他们占了一楼门厅和部分二楼。暂时没有大规模向上的迹象，但小股的试探和侦察很快会开始。”他切换画面，显示楼梯间几个节点，“我们清理了高层陷阱的痕迹，但中低层他们很容易进入。他们会发现这里有人，而且……”
他顿了顿，“资源。”
这是一个全新的变量。之前的幸存者被困在信息茧房和顶层制造的恐惧中，对外界了解有限，组织度也低。但“老鼠帮”不同，他们是真正的鬣狗，嗅觉灵敏，习惯于在废墟中寻找猎物和物资。楼内持续不断的冲突、偶尔坠落的尸体、以及那几次被争抢的可怜“投放”，都可能成为吸引他们注意的信号。更重要的是，他们比之前的幸存者更无顾忌，更适应暴力。
“他们会比楼里的人难缠。”苏沐晴道出了林墨未尽的忧虑，“不怕死，或者说，对死亡有更高的耐受阈值。而且，他们可能掌握我们不知道的外部信息，甚至……武器。”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刚刚因内部幸存者溃散而获得的短暂“安全期”，立刻被更强烈的危机感取代。这次的敌人，不是饥饿绝望的困兽，而是经验丰富、成群结队的豺狼。
“不能让他们站稳脚跟。”林墨的声音冷了下来，“尤其是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系统搜查大楼，发现我们的储备点或者防御弱点。”
“主动出击？”苏沐晴看向他，眼神锐利，“他们人数不明，环境对我们也不利。”
“不是正面冲突。”林墨走到公寓结构图前，手指快速点向几个位置，“利用我们对大楼结构的熟悉，和他们初来乍到、需要探索的时机。制造混乱，消耗他们，让他们觉得这栋楼‘不祥’，‘代价太高’。”
他看向苏沐晴：“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些非致命但能制造恐慌和混乱的机关吗？”
苏沐晴点头。林墨的【异界仓库】里，除了致命陷阱，还有一些用途诡异的“小玩意儿”——能发出凄厉怪声的电子发声器，能定时释放刺鼻烟雾或催泪气体的装置，甚至有一些利用镜子和光影制造错觉的简单道具。
“我们需要让他们在探索时，不断遇到‘意外’。”林墨开始从仓库里取出那些东西，“走道里突然响起的哭声，转角处一闪而过的‘鬼影’，房间内莫名弥漫的呛人烟雾……不需要造成多大伤害，但足以干扰他们的判断，消耗他们的精力，制造心理压力。”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组装调试着几个小型装置。“同时，配合几次精准的远程打击。用你的弓箭，或者我的弩，目标是他们的照明工具、通讯设备（如果有）、或者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射一箭就换地方，绝不纠缠。让他们觉得这栋楼里有一个或几个幽灵般的狙击手，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这需要非常熟悉大楼的通道和视野死角。”苏沐晴沉吟道，“而且我们人手不足，覆盖范围有限。”
“所以，要借助‘环境’。”林墨指向图纸上一些特定的通风管道、电缆井和废弃的吊顶空间，“这些东西，可以帮我们快速转移，也能放大那些小机关的效果。我们需要提前布置几条快速的撤离和转移路线。”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进入了更高强度的备战状态。林墨负责设计和布置那些干扰性机关，以及设置新的预警传感器（尤其是在低层和中层的关键连接处）。苏沐晴则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进一步熟悉大楼的内部结构图，标记出适合她进行快速、隐蔽射击的位置，以及林墨提到的那些隐秘通道的入口和出口。
他们几乎没有交谈，只靠简短的手势、眼神和图纸上的标记沟通。效率高得惊人。林墨如同一个精密的设计师，将恐惧和混乱拆解成可执行的零件；苏沐晴则像一个敏锐的战术家，将零件嵌入最合适的战斗位置。
夜深时分，第一批“老鼠帮”的侦察者开始向三楼以上摸索。他们很谨慎，两人一组，手持简易盾牌（可能是从门厅拆下来的门板）和武器，贴着墙壁，缓缓上行。
他们刚踏上四楼的楼梯平台。
“呜——哇——！！”
一声尖锐、扭曲、仿佛婴儿与老人混合在一起的凄厉哭嚎，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的通风口炸响！声音在空荡的楼梯井里反复回荡、叠加，变得愈发诡异惊悚。
两个侦察者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举盾后退，背靠背紧张地环顾四周。
“什么鬼东西？！”
“楼上！声音从上面来的！”
惊魂未定，左侧走廊深处，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影（其实是林墨用旧床单和荧光涂料做的简单道具，配合镜子反射）在尽头一闪而过。
“有人！”
“追！”
两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向走廊深处追去。刚追出几步——
“噗——”
一声轻响，天花板某处碎裂，一团刺鼻的、辣眼睛的黄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瞬间充满了走廊。
“咳咳！毒气！快退！”
两人咳嗽着，眼泪横流，连滚爬爬退回楼梯口，哪里还敢再追。
几乎在他们退却的同时，另一组从另一边楼梯上来的侦察者，刚刚探出五楼的楼梯间，走在前面那人手中的强光手电，突然“啪”一声脆响，灯泡炸裂，玻璃碎片溅了他一脸。紧接着，一支尾部带着尖锐鸣响的箭矢（鸣镝箭）贴着他的头皮掠过，钉在后面的墙壁上，兀自颤动不已，发出持续的、刺耳的嗡鸣。
“狙击手！有狙击手！”
这一组人也吓得肝胆俱裂，慌忙缩了回去，再不敢露头。
类似的“意外”和“袭击”，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在“老鼠帮”尝试探索的三楼到七楼之间，不断上演。怪声、鬼影、烟雾、冷枪（箭）……每一次都不致命，但每一次都精准地打击在他们的心理弱点上，消耗着他们的勇气和耐心。他们甚至无法判断袭击者有多少人，藏在哪里。
监控屏幕前，林墨和苏沐晴冷静地观察着效果。那些侦察者变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探索进度极其缓慢，且不断向楼下的同伙传递着惊恐和夸张的信息。
“差不多了。”林墨看着又一组被烟雾吓得退回三楼的侦察者，低声道，“该给他们加点‘料’，让他们彻底记住这栋楼的‘价格’。”
他看向苏沐晴，指着一个监控画面——那个光头刀疤脸的头目，正带着几个人，在一楼门厅清点今天的“收获”（主要是从死者身上剥下的衣物和零碎物品），神情看似放松，但眼神依旧警惕。
苏沐晴会意，拿起弩机（这次用的是弩，追求更强的穿透力和威慑力），走到一个预先选好的、能透过二楼某扇破碎窗户斜角看到部分门厅的射击位。她架好弩，屏息，瞄准镜里的十字稳稳套住了光头头目身边一个正在大声说笑、挥舞着抢来的一条金属链的喽啰。
没有选择头目本人。直接击杀头目可能引发两种后果：要么群龙无首，彻底溃散；要么激怒剩余人员，不顾一切报复。前者虽好但不确定，后者风险太高。打击一个次要但显眼的目标，既能展示威慑力，又不至于立刻引发决死反扑。
屏息。
扣动扳机。
“嘣！”
低沉的弩弦震动声。
“噗嗤！”
下一秒，门厅里那个挥舞链条的喽啰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和重物倒地声。一支弩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大腿，将他钉在了地上，鲜血迅速涌出。
“敌袭！！”
“楼上！二楼窗户！”
门厅瞬间大乱。光头头目反应极快，一把拉过旁边的尸体挡在身前，同时怒吼着指挥手下寻找掩体，向二楼方向胡乱射击和投掷杂物。
苏沐晴早已收弩，弓着身，沿着预设的通道迅速撤离，几秒钟后就消失在了复杂的管道和墙体之后。
楼下的混乱持续了很久。“老鼠帮”的人又惊又怒，但除了朝着空荡荡的二楼窗口发泄火力，毫无办法。他们甚至不敢再轻易派人上楼搜查。
这一次，是真的“见血”了。代价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恐惧，而是实实在在的伤亡。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老鼠帮”的人拖着受伤的同伴和有限的“收获”，骂骂咧咧地退出了“天际公寓”的一楼门厅，消失在外面的废墟阴影里。他们没有完全放弃这栋楼（楼里可能还有资源，以及那个神秘的狙击手的“仇”），但短期内，大规模入侵的可能性降低了。
他们记住了这栋楼的“价格”：诡异的声响，神出鬼没的袭击，精准致命的冷箭，以及同伴腿上那个血淋淋的窟窿。
安全屋内，林墨和苏沐晴看着监控里重新变得空荡（除了几具来不及拖走的尸体）的一楼门厅，缓缓呼出一口气。高度紧张的行动和潜伏，消耗了他们大量精力。
又一次危机，暂时化解。
但两人脸上都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他们还会回来。”苏沐晴的声音带着沙哑，“下次，可能会更小心，准备更充分。”
“嗯。”林墨揉了揉眉心，“所以我们也不能停。防御要升级，预警要前移，对外的观察要加强。另外……”
他看向苏沐晴腿上的夹板：“你需要尽快恢复行动能力。接下来的局面，可能更需要机动性。”
苏沐晴默默点头。她也清楚，仅靠固定点防御和有限的机动骚扰，不足以应对可能越来越复杂的威胁。腿伤，成了当前最大的短板。
所谓的“胜利”，代价是更高的警惕，更紧绷的神经，以及对自己和同伴更苛刻的要求。每一次成功击退外敌，都像在悬崖边上又后退了一步，暂时安全了，但脚下的基石也仿佛更松动了一些。
他们守住了孤岛，但孤岛之外，黑暗的潮水从未退去，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次，或许更加汹涌的拍击。
窗外的天空，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带来的不是希望，只是下一次生存挑战的倒计时。而他们，必须在这倒计时归零前，变得更强，更冷，更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