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沉沦,将“天际公寓”吞入腹中。距离第二次“投放”的时间,像悬在头顶的铡刀,在死寂中缓慢下坠。饥饿与期待、恐惧与贪婪,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腔里熬煮成一锅滚烫的毒浆。
安全屋内,蓄电灯的光芒稳定而冷白。林墨站在那张画满标记的公寓结构图前,手指悬在几个被他圈出的备选地点上方,最终落向其中一个——九楼西侧,靠近垃圾管道竖井的一个废弃配电间门口。那里空间狭窄,通道曲折,两侧墙壁布满裸露的管线和废弃线盒,光线昏暗,是理想的伏击与混战之地。
“这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意味。
苏沐晴的目光随之落在那一点上,脑海中迅速构建出立体图景。狭窄、复杂、视线受阻……确实是个“好”地方。她没问为什么选这里,只是点了点头,撑着椅子扶手,尝试调整了一下伤腿的位置,让自己坐得更稳,同时伸手拿起了靠在旁边的复合弓,检查弓弦和箭囊。
“这次投放量减半,”林墨走到物资区,开始挑选,“只有五包能量棒,两小瓶净水片,外加一小卷医用胶布。”东西少得可怜,但在这个环境下,每一样都足以让饿红了眼的人拼命。
他依旧用那个半透明的收纳箱,将寥寥几样物资放进去,盖上盖子。然后,他看向苏沐晴:“你的射界,覆盖哪几个方向最佳?”
苏沐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睛,回忆着九楼西侧的结构和林墨提供的简易图纸。几秒钟后,她睁开眼,目光锐利:“配电间斜对面,大概十五米外,有一个半塌的装饰隔断,后面空间足以隐蔽,且能观察到配电间门口和左右两条通道。左侧通道尽头的通风窗,如果打开,能提供另一个观察角度,但射击需要调整角度,且有管线和墙体遮挡。”
她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从顶层直接提供远程支援,直线距离超过六十米,且有部分楼层遮挡,视野不完整,反应时间延长。”
林墨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开口:“隔断后面可以。但你需要提前下去。腿能行吗?”
苏沐晴用手按了按伤腿的夹板,感受了一下,虽然还疼,但支撑短距离、小幅度移动应该可以。“问题不大。需要提前多久?”
“一小时。”林墨计算着时间,“我会先清理通道,确保你下去的路径相对安全。你到达位置后,隐蔽待命,除非出现两种情况:一,有人试图携大量物资脱离争夺圈,可能形成新的威胁点;二,出现明显的有组织行动,试图控制投放点或探查顶层通道。”
“明白。”苏沐晴点头,这是要她在混乱中充当冷静的观察者和必要时的手术刀,剔除不稳定因素,维持“混乱但可控”的局面。
“我会在顶层用弩机策应,”林墨补充,“主要覆盖配电间上方可能出现的攀爬路线,以及你所在隔断区域的外围。但我们沟通不便,所以,行动原则是:优先自保,其次执行观察与狙杀任务。一旦感觉位置暴露或威胁过大,立即按预设路线撤回,不要犹豫。”
“预设路线是?”
林墨指向图纸上一条用虚线标出的、曲折的路径:“从隔断后,经由这个废弃的管道维修口,进入通风井竖管,爬升两层,从十一楼的这个检修口出来,然后走内部消防梯回顶层。这条路狭窄肮脏,但知道的人应该极少,相对安全。我检查过,通道勉强可通行,但对你腿伤是考验。”
苏沐晴仔细记下路线,在脑中模拟了一遍。“可以。通风井里可能需要光源。”
林墨递给她一支微型强光手电和两节备用电池。“省着用。进去再开。”
接着,两人开始检查装备。林墨将弩机调校到最佳状态,配备了不同用途的弩箭;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甩棍和几个烟雾弹(从仓库翻出的军用剩余物资)。苏沐晴则将复合弓调至合适的磅数,箭囊装满,额外准备了几支特殊箭头的箭矢(如鸣镝箭用于示警,破甲箭用于对付简易护具);检查了腿上的夹板是否牢固;将手电、备用箭矢、一小卷绳索和急救包放入一个轻便的腰包。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清晰的指令、确认的眼神和利落的动作。一种基于共同生存目标和彼此能力认可的默契,在冰冷的空气中流淌。他们不是战友,不是伴侣,更像是被绑在同一根蛛丝上、悬于深渊之上的两个灵魂,必须绝对信任对方的冷静与能力,才能在这绝壁上维持平衡。
一小时后,林墨率先行动。他如同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入昏暗的楼梯间,利用监控和提前布置的简易预警装置,避开零星的游荡者,清理出一条通往九楼的相对干净的路径。沿途,他在几个关键拐角留下了只有苏沐晴能识别的微小记号。
苏沐晴随后出发,动作因腿伤而略显迟缓,但每一步都沉稳谨慎。她循着记号,穿行在弥漫着腐臭和尘埃的黑暗中,呼吸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一切异常声响。复合弓始终处于半张状态,手指虚搭在弦上。
顺利抵达九楼西侧,她找到了那个半塌的装饰隔断。后面空间比她预想的还要狭小,堆满建筑垃圾和灰尘。她小心地清理出一块能容身的位置,将弓靠在手边,调整呼吸,开始观察。
配电间门口,那个半透明的收纳箱已经静静放在那里。箱子里少得可怜的物资,在远处应急灯惨绿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死寂中,某种无形的压力在积聚。
终于,第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从下层传来,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早已绷紧的神经。
“来了!”
“在九楼!西边!”
嘶喊声、碰撞声、喘息声,迅速由远及近,汇成一股疯狂的浊流,涌向那个狭窄的配电间门口。
争夺,在瞬间白热化。
苏沐晴隐藏在隔断后的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个上次串联的中年人正指挥着两个同伙试图堵住一侧通道;一个瘦高个男人仗着灵活,抢到了一包能量棒,却被旁边的大汉一拳砸在肋骨上,惨叫着倒下;有人为了抢夺那卷胶布,指甲抠进了对手的眼眶……
血腥、野蛮、毫无章法。
她的十字准星,冷静地在一个个身影上短暂停留,评估,然后移开。她在寻找林墨所说的“不稳定因素”。
突然,她的目光锁定了一个身影。那是个相对强壮的男人,他没有参与门口的混战,而是躲在稍远处一个承重柱后面,眼神阴鸷地扫视着战场,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前端绑着锋利玻璃片的钢管。他在等,等争夺最激烈、众人精疲力竭或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手抢夺,或者……收拾残局?
苏沐晴的弓弦微微拉紧,准星套住了那男人的胸口。他离配电间门口有一定距离,一旦得手,确实可能携物资快速脱离。
但她没有立刻松弦。她在等,等一个更清晰的信号,或者等那男人真正开始行动。
就在这时,混乱中,那个上次串联的中年人似乎注意到了承重柱后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对着身边同伙使了个眼色,竟分出两人,悄悄向柱子摸去。他们不是去抢夺门口的物资,而是试图清除这个潜在的“黄雀”!
承重柱后的男人察觉了,眼中凶光一闪,握紧了钢管。
就在三方即将爆发另一场冲突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楼下怒吼淹没的破空声从更高处传来。
承重柱后男人手中的钢管,突然“当”一声脆响,被一股大力撞击,脱手飞出,远远落在地上。男人虎口震裂,骇然抬头望向黑暗的上方,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
是顶层的弩箭!
林墨出手了。他没有杀人,只是精准地击飞了武器,瓦解了一次可能升级的、有组织的冲突。
苏沐晴心中一定。她明白林墨的意思:维持混乱,但避免出现明确的“渔翁”。她松开了弓弦,十字准星移开,继续冷静观察。
门口的争夺仍在继续,因顶层的介入而产生的短暂惊愕很快被更疯狂的饥饿感淹没。但那个试图当“黄雀”的男人和他潜在的对手们,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而心生忌惮,暂时偃旗息鼓,重新将注意力投回门口那点可怜的物资上。
投放的物资很快被瓜分殆尽。地上又多添了几具温热的尸体和痛苦的呻吟。抢到东西的人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窜,留下更深的仇恨和下一次更残酷争夺的伏笔。
苏沐晴在隔断后又静静等待了十分钟,确认再无异常,才按照预设路线,忍着腿痛,艰难而谨慎地爬进通风井,向着十一楼撤离。
当她终于推开十一楼检修口的格栅,呼吸到相对新鲜(尽管依|日浑浊)的空气时,看到林墨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握着弩机,眼神平静。
“顺项利?”他问。
“顺利。”苏沐晴简短回答,靠在墙上,喘息着缓解腿部的疼痛。
两人没有多言,一前一后,沉默地沿着消防梯返回顶层安全屋。
门在身后合拢,将楼下的血腥、疯狂和绝望彻底隔绝。安全屋内,灯光稳定,物资整齐,空气里只有他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第二次“投放”结束。目标达成:物资消耗,内部消耗加剧,不稳定因素被压制。
而他们,依旧毫发无伤,高踞孤岛。
一次近乎完美的默契配合。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劫后余生的寂静,和彼此眼中那份无需言说的确认。
在这崩坏的世界里,信任是奢侈品,默契是生存的砝码。他们正在一点点积攒这种冰冷的、却足够坚固的砝码,以对抗整个下沉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