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具冲破云层，下方是怒涛翻涌的太平洋。
但这片海域的景象，已经超出了自然范畴。
以“噬日者”节点为中心，半径五十公里内的海面，被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暗紫色荧光的“油膜”覆盖。油膜之下，海水不再透明，而是如同浓稠的血浆，缓缓蠕动。天空中，能量乱流交织成一张覆盖天穹的巨网，不时有惨白色的闪电劈落，在油膜海面上炸开一团团燃烧的紫火。
更远处，隐约可见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舰船，形成松散的包围圈——那是“方舟”议庭协调来的各国超自然势力联军，正在进行外围牵制。炮火的光芒在昏暗的天色中闪烁，爆炸声隔着厚重的油膜传来，显得沉闷而遥远。
“这景象……”武曲趴在观察窗前，嘴角抽搐，“简直像是把克苏鲁神话和废土朋克混在一起，然后加了十倍致死量的阴间滤镜。我这SAN值要顶不住了。”
“能量污染浓度，是安全阈值的三百七十倍。”廉贞看着数据板，银色眼眸中规则线条快速流转，“普通人暴露在这种环境下，三秒内就会发生不可逆的畸变。我们的载具护盾，最多还能坚持十五分钟。”
“不用十五分钟。”林破军站在主控台前，暗金色的瞳孔倒映着前方那如同山脉般从海面隆起的巨型结构——“噬日者”节点的本体，“我们直接冲进去。”
“冲进去？！”苏洛瞪大眼睛，“那里面污染浓度更高——”
“但也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林破军调出一幅三维能量分布图，暗金色的指尖在虚拟屏幕上点出几个位置，“节点外部覆盖着三层扭曲结界，常规手段突破需要至少两小时。但节点内部，因为要维持‘神降’仪式的进行，能量流向高度集中，反而在某些区域形成了‘真空带’。”
他放大其中一个区域。
那是节点侧面，一个如同峡谷般的裂口。裂口内部，能量读数低得异常。
“这里，”林破军说，“是节点能量循环的‘排污口’——仪式产生的大量废能和污染残渣，从这里排出。虽然环境恶劣，但结界防御几乎为零。我们可以从这里潜入。”
“排污口……”武曲脸色发青，“听起来比钻下水道还埋汰。”
“但效率最高。”廉贞已经开始调整载具航向，“外部牵制部队的压力已经很大，我们必须尽快进入节点核心，破坏仪式。林破军，排污口的稳定性如何？”
“每七分钟开启一次，每次持续四十三秒。”林破军调出倒计时，“下一次开启，在一分二十秒后。我们的时间刚好。”
载具开始俯冲，向着那片油膜覆盖的死亡海域冲去。
舷窗外，景象变得更加诡异。油膜下不时有巨大的阴影游过，形态难以名状；紫火在海面上燃烧，却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腐肉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检测到精神污染场。”廉贞提醒，“所有人集中精神，不要被外界感知干扰。”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波动扫过载具。
苏洛闷哼一声，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幻觉——腐烂的婴儿在哭泣、亲人的面孔扭曲成怪物、大地裂开深渊……她咬紧牙关，天府之星在胸口亮起温暖的光芒，驱散了那些幻觉。
武曲低吼一声，重锤砸在地板上：“他妈的，这比看午夜凶铃全集还刺激！”
只有林破军，依然平静地站在主控台前。
暗金色的瞳孔中，数据流平稳流淌。那些精神污染波动，在触及他意识表层的瞬间，就被更庞大的高维信息结构过滤、解析、归档，变成了无害的“观测数据”。
“污染场强度，相当于三名高阶祭司的联合施法。”他平静地报告，“但施法者本人不在这里，只是预设的自动防御机制。载具护盾能完全屏蔽。”
载具继续俯冲。
距离海面越来越近。
油膜下，那些游动的巨大阴影，开始向上浮起。
“来了。”廉贞眼神一凛。
数十条直径超过三米、布满吸盘和眼球的触手，破开油膜，如同巨蟒般缠向载具！
“常规武器无效。”林破军快速说道，“这些是‘噬日者’节点本体的延伸组织，物理抗性极高，且能吸收能量攻击。弱点：触手根部的神经节，对高频率振动敏感。”
“振动？”武曲咧嘴，“这个我在行！”
他冲到武器控制台，双手在虚拟面板上快速滑动，将载具所有副炮的攻击模式调整到“共振频率”。
“吃我一发‘抖音挑战’！”武曲吼道。
数十道肉眼看不见的高频振动波，从载具两侧发射器射出，精准命中那些触手根部的神经节。
触手剧烈抽搐，吸盘收缩，眼球爆裂，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缩回油膜之下。
“搞定！”武曲得意地比了个大拇指，“果然，对付触手怪，就得用‘精神攻击’。”
“那不是精神攻击，是物理共振。”廉贞纠正道，但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瞬。
载具继续俯冲，距离排污口裂口只剩不到五百米。
倒计时：三十七秒。
“准备冲击。”林破军调出裂口的实时扫描图，“排污口开启时，会有强烈的能量乱流喷发。载具需要以特定角度切入，否则会被冲飞。切入角度：负十五度，偏左七度。时机：开启后第三秒。”
“明白。”廉贞双手虚按在控制球上，银色规则线条与载具控制系统深度链接。
倒计时：十秒。
排污口裂口处，暗紫色的能量开始积聚，发出低沉的嗡鸣。
五秒。
裂口边缘的空间开始扭曲，油膜海面凹陷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三秒。
嗡鸣声变成刺耳的尖啸！
一道直径超过百米的、混杂着暗紫色能量流和无数扭曲残渣的“喷流”，从裂口中冲天而起！
“就是现在！”林破军低喝。
廉贞操控载具，以精确到毫秒的角度和时机，切入喷流的边缘！
舷窗外，瞬间被粘稠的暗紫色充斥。载具剧烈震动，护盾能量以每秒百分之三的速度狂跌。那些被喷出的“残渣”——扭曲的肢体碎片、融化的金属、沸腾的黑色液体——不断撞击在舷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护盾剩余：百分之四十二。”廉贞报告，“预计通过喷流区需要八秒。”
“八秒……”武曲看着舷窗外那些恶心的东西，“我感觉我要掉‘理智值’了。这简直是在粪坑里潜泳。”
“比喻不准确。”林破军平静地说，“根据成分分析，喷流中百分之六十三是未完全消化的星力残渣，百分之二十二是扭曲的有机质，百分之九是金属腐蚀物，百分之六是其他未知成分。粪便的主要成分是——”
“停！老林你别分析了！”武曲捂住耳朵，“我宁愿不知道！”
苏洛忍不住笑了出来，尽管在这样紧张的环境里，这个笑容有些苍白。
八秒，在剧烈的震动和恶心的景象中，缓慢流逝。
当载具终于冲出喷流区，进入裂口内部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裂口内部，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空腔。
空腔的墙壁，是蠕动的、半透明的肉质结构，表面布满了脉动的血管和神经束。血管中流淌着暗紫色的荧光液体，神经束不时抽搐，释放出细小的电弧。空腔的顶部，垂挂着无数如同脐带般的管状物，连接着下方——
一个巨大的、由黑色晶体构成的祭坛。
祭坛上，悬浮着一颗直径超过二十米的、不断搏动的暗红色“心脏”。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肉眼可见的扭曲波纹，让整个空腔随之震颤。
而在祭坛周围，跪伏着数百名身穿黑袍的身影——相柳的祭司。
更外围，游弋着数十只形态各异的污染兽，每一只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这阵容……”武曲咽了口唾沫，“够开一个地狱难度的团本了。老林，你这波带我们‘偷渡’进来，是打算直接‘跳boSS房’吗？”
“准确说，是跳过了所有小怪关卡，直接面对关底boSS和它的护卫队。”林破军调出扫描数据，“但好消息是，因为‘神降’仪式正在关键阶段，大部分高阶战力都被固定在仪式节点上，能动弹的不多。”
他放大祭坛的图像。
“仪式核心，就是那颗‘心脏’——它是‘噬日者’节点的能量枢纽，也是链接‘彼端’的通道。摧毁它，仪式就会中断。但直接攻击心脏，会引发节点自爆，半径一百公里内的一切都会被抹除。”
“那怎么搞？”武曲问。
“需要先切断心脏与‘彼端’的链接。”林破军指向祭坛下方，“那里有七个‘锚定点’，每个锚定点都由一名高阶祭司维持。杀死所有七名祭司，或者同时破坏七个锚定点，链接就会暂时中断，届时再摧毁心脏，就不会引发爆炸。”
“七个……”廉贞快速计算，“我们只有四个人。即便算上‘方舟’联军可能派来的支援，时间也不够。仪式还有多久完成？”
“扫描显示，仪式进度百分之八十六。”林破军说，“预计完成时间：一小时七分钟。但这是理想状态。实际上，随着仪式接近完成，进度会加速。可能四十分钟内就会达到临界点。”
“四十分钟，破坏七个锚定点……”苏洛脸色发白，“怎么可能……”
“常规方法不可能。”林破军转过身，暗金色的瞳孔看向三人，“所以，我们需要‘非常规’方法。”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剩余的星髓结晶。
结晶在昏暗的空腔中，散发着柔和的星光，与周围污秽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星髓结晶，不仅是纯净星力的聚合体。”林破军轻声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微型平衡器’。三千年前，古代继承者们用它来平衡星曜之力与‘彼端’的冲突。现在，我们可以用它来……制造一场‘局部失衡’。”
“什么意思？”廉贞问。
“将结晶嵌入祭坛的某个锚定点。”林破军解释，“结晶的纯净星力，会与锚定点原本的污染能量发生剧烈冲突，在局部制造能量暴走。暴走会沿着仪式网络传导，干扰其他锚定点，甚至可能直接冲击心脏与‘彼端’的链接。”
“但这么做，结晶会毁掉吧？”苏洛心疼地看着那枚结晶。
“会的。”林破军点头，“而且，嵌入结晶的人，必须留在那里，手动引导冲突方向，避免暴走提前摧毁心脏引发爆炸。这意味着……”
“意味着那个人，基本回不来了。”武曲接话，声音低沉。
空腔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那颗暗红色心脏搏动的沉闷声响，和祭司们低沉的吟唱，在空气中回荡。
“我去。”廉贞第一个开口，“我的规则之力最适合精细操控能量流向。而且，从效率角度，我留下是最优解——”
“不。”林破军打断他，“我去。”
三人看向他。
暗金色的瞳孔中，数据流平静流淌。
“理由有三。”林破军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对高维信息和污染能量的抗性最高，能在暴走中心存活更久。第二，我意识中承载的古代继承者印记，可能与星髓结晶产生共鸣，提升成功率。第三——”
他顿了顿。
“——如果我死在这里，至少，我意识中承载的那些关于‘观察者’系统、关于相柳计划、关于文明答辩的数据，不会完全消失。星髓结晶会记录下部分信息，未来可能被其他人解读。”
这个理由，冷酷而理性。
但苏洛听出了其中的另一层含义：他选择自己去承担最大的风险，把生的机会留给同伴。
“老林……”武曲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就这么定了。”林破军将星髓结晶握在手中，“廉贞、武曲，你们负责清理沿途的祭司和污染兽，掩护我冲到祭坛下方。苏洛，你的天府之光在净化环境的同时，也能稳定我的意识——在我嵌入结晶后，尽可能延长我的清醒时间。”
他看向祭坛那颗搏动的暗红色心脏，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四十分钟。”他说，“四十分钟内，我们必须完成一切。”
他转身，走向载具的气密门。
“等等。”苏洛突然叫住他。
林破军回头。
苏洛走上前，将手轻轻按在他胸口——那里，破军星的星图正在微微发光。
“答应我，”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活着回来。你不是‘数据’，不是‘工具’，你是林破军。我们的同伴。记住了吗？”
林破军沉默了几秒。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在他嘴角浮现。
“记住了。”他说，“我会……尽量不被‘删号’。”
武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尽管眼圈有点红：“这才对嘛！游戏可以输，账号不能丢！咱们这波可是‘速通挑战’，打完回来，我请客吃火锅！”
“数据表明，火锅在战后恢复期的心理安抚效果，排名前三。”廉贞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我会提前预定。”
林破军看着他们。
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些冰冷的数据流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一闪而过。
“好。”他说，“打完，吃火锅。”
气密门开启。
腐臭的空气涌入。
战斗，开始。
而在遥远的、超越了维度的某处，“观察者”系统的核心。
那颗冰冷的巨眼，正“注视”着这场发生在太平洋深处的、微不足道的战斗。
数据流中，一行新的信息被生成：
「文明样本#地球-人类，关键变量‘林破军’，进入高危决策节点。」
「观测协议#7-████，进入深度记录模式。」
「此节点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最终判决权重。」
巨眼内部，算法开始高速运转。
它在计算，在推演，在等待。
等待一个文明，在绝境中，
会交出怎样的，
“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