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有声音的。
它在你耳边细语,告诉你一切的徒劳。当我从意识深海浮上来时,第一个听见的不是自己的心跳——那里依旧空洞——而是黑暗的嗤笑。
“醒了?” 嫉妒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冰针,(恭喜呀,小馨馨,你的‘燃料’把自己烧得快见底了,就为了带你来这个更漂亮的地狱。)
我睁开眼。视野里先是一片模糊的暗红,然后景物逐渐清晰。
景文躺在我身边,呼吸微弱得像即将熄灭的烛火。他的脸色灰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一只手却还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小白蜷在他颈窝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小的颤音,熔金眼眸半闭着,皮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而在三米外——
苏茜跪在那里。
不是优雅的跪,是整个人垮下去的跪。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双手死死抠进焦黑的土里,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灰烬。她没有哭出声,但整个背部在剧烈地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
在她面前,那座培养舱已经空了。
不,不是空了。是里面的一切——暗红色的营养液,那具曾有着苏启面容的克隆体,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舱底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灰,像烧尽的香灰,像冷却的血痂。
舱壁的显示屏上,最后一行字还在闪烁:
能量释放完成。生物基质完全分解。转化效率:99.97%。
99.97%。近乎完美的转化率。
林晓的计算从不出错。
“哥哥……”苏茜终于发出了声音,那不是一个完整的词,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被碾碎的气音,“对不……起……”
她重复着这三个字,一遍,两遍,三遍。每说一次,额头就更用力地抵向地面,仿佛想把自己嵌进这炼狱的焦土里。
然后她突然停下了。
她慢慢抬起头。额头上沾满了黑灰和细小的碎石,有一处擦破了皮,渗出血丝,但她浑然不觉。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冷静分析战局的眼睛——此刻空得吓人。不是悲伤的空,不是愤怒的空,是一种彻底的、连绝望都燃烧殆尽后的虚无。
她看着空荡荡的培养舱,看了很久。
接着,她做了一个让我心脏骤停的动作。
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沾了一点舱底那层暗红色的灰。
她看着指尖的灰,然后,缓缓地,将指尖送到唇边。
“哎呀呀~” 嫉妒在我意识里发出夸张的惊叹,(她该不会是想——)
苏茜停住了。她的指尖在离嘴唇一厘米的地方颤抖,整个手臂都在抖。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灰,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完全停滞。
三秒。五秒。十秒。
最终,她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指尖的灰飘散在灼热的空气里。
她低下头,肩膀开始小幅度地、高频地颤抖。还是没有声音,但这次我看见了——她在笑。
一种无声的、扭曲的、比哭更可怕的笑。
(啊,失望。) 嫉妒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见证更精彩的崩溃呢。人类啊,连彻底疯掉的勇气都没有。)
“吃灰有什么意思?” 饕餮嘟囔,“要我就把那舱玻璃拆了舔干净——不过现在说这个晚了,能量都炸光了,只剩点渣。”
“炸得好!” 暴怒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兴奋,“那爆炸!那光柱!那撕裂世界壁垒的力道!这才配得上‘力量’这个名字!虽然是被迫的……但爽!”
“……吵死了……” 懒惰有气无力,“爆炸完不是该安静了吗……为什么这里更吵了……热死了……我想回之前的白色房间睡觉……”
我挣扎着坐起来。动作牵扯到体内的四罪,它们像被惊扰的蛇群,一阵骚动。
“哦豁,宿主醒了。” 嫉妒立刻转移目标,(感觉如何呀,小馨馨?胸口空荡荡的是不是特别通风?要不要我唱首歌给你听听?保证比杨景文的心跳声更‘温暖’哦~)
“闭嘴。”我在意识里说,声音虚弱但清晰。
(凶我~) 嫉妒假装委屈,(人家关心你嘛。你看你,为了装下我们四个,连心都不要了。现在好了,杨景文快死了,苏茜疯了,你的心也不知道在哪个混蛋的收藏柜里吃灰——这局面,是不是特别‘有趣’?)
我没理它,爬到景文身边。他的呼吸太浅了,我几乎感觉不到。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
“景文……”我喊他的名字,声音干涩。
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一条缝。瞳孔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我脸上。
“语馨……”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没事……”
“我没事。”我握紧他的手,“你怎么样?”
他想摇头,但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到,只能勉强扯动嘴角:“有点……累。共鸣桥……透支了。给我……五分钟……”
他说着,眼睛又慢慢闭上,呼吸重新变得微弱。
五分钟。在这种地方,五分钟可能意味着生死。
我抬头看向四周。
暗红色的天空低垂,三颗黑色太阳投下扭曲的光。焦黑的大地布满龟裂,熔岩在裂缝深处流淌。空气灼热,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呼吸道。
而最显眼的,是远处那座黑色的尖塔。
它矗立在熔岩河的中央,塔身由纯粹的恶意和痛苦凝结而成,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纹路,像血管,像伤疤。塔尖刺破暗红色的天幕,顶端一点冰冷的蓝光在暗红背景中格外刺眼。
异常印记。
林晓说过,那是追踪“第四方”的关键。
“啊~到家了。” 暴怒在我体内发出满足的叹息,“我的王座……我的国度……虽然被该死的印记玷污了……但味道还是这么熟悉……”
“你的王座?” 饕餮冷笑,“现在上面坐着别的标记呢。而且——你回得去吗?你现在可是被关在‘笼子’里,和我们这些‘低劣的杂碎’挤在一起。”
“你——!” 暴怒的火焰猛地蹿高。
(打起来打起来!) 极妒兴奋地鼓噪,(我最喜欢看内讧了!不过提醒二位,打架之前先看看环境——那些‘小朋友’好像不太友好哦。)
嫉妒说的“小朋友”,正从焦黑大地的各处缓缓站起。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熔岩构成的巨人。没有五官,但每一个的姿态都充满了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暴戾。它们从大地中“生长”出来,像这片炼狱本身长出的獠牙。
它们齐刷刷地转向我们。
“守卫……”景文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他看着那些逼近的巨人,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冷静,“暴怒炼狱的规则造物……它们感知到了外来者……也感知到了你体内‘暴怒’的力量……”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对它们来说……那是叛逃的君王。”
“叛逃?!” 暴怒在我体内炸开,“我是被绑架!被关押!被——!”
“被和我们关在一起。” 嫉妒凉凉地补充,(所以呀,小红,你现在和我们一样,都是‘囚徒’。囚徒就要有囚徒的觉悟——比如,先想想怎么不被外面的‘狱卒’撕碎。)
熔岩巨人们开始移动。它们迈步的节奏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让大地震颤。但它们的目标明确——就是我们。
苏茜依然跪在原地,对逼近的威胁毫无反应。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仿佛那双手上还残留着哥哥最后的灰烬。
“苏茜!”我喊她。
她没动。
最近的巨人已经进入二十米范围。它举起由熔岩和黑石构成的巨臂,作势要砸下。
“完了完了。” 饕餮开始念叨,“刚进来就要被砸成肉饼。我的黑暗还没吃够呢……要不这样,宿主你放我出去,我吞了这大个子,咱们五五分账?”
(五五?你想得美!) 嫉妒尖叫,(要出去也是我先出去!我可以腐蚀它的核心!)
“都别吵!” 暴怒咆哮,“让我来!我的火焰能把这些渣滓烧回原形!”
“……好麻烦……” 懒惰哀叹,“打打杀杀……最后不还是要死……为什么不直接躺平等死呢……”
就在巨人的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
我站了起来。
不是我想站,是身体自己站起来的。体内四股力量在危机刺激下,同时爆发,推着我做出了这个动作。
我抬起右手,掌心对准那个巨人。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义。我没有武器,没有力量,只有一个空洞的胸腔和四个正在吵架的疯子。
但当我抬起手的刹那,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
饕餮的黑暗从我掌心涌出。
嫉妒的毒液缠绕在黑暗边缘。
暴怒的火焰点燃了黑暗的核心。
懒惰的灰雾让这一切变得缓慢、迟滞、但无比沉重。
四股力量,23.7%的混合度,在这一刻——没有协作,没有配合——只是单纯地、粗暴地、同时从同一个出口爆发出来。
一道无法形容颜色的能量流从我掌心射出。
它不耀眼,不炽热,不快。
它像一团粘稠的、颜色混乱的、缓慢翻滚的雾,飘向那个熔岩巨人。
巨人举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它“看”着那团雾,熔岩构成的身体开始颤抖。不是恐惧的颤抖,是某种更深层的、本能的混乱。那团雾里包含的东西太矛盾、太混乱、太……亵渎。
纯粹暴怒的力量,混杂着贪婪的吞噬,嫉妒的腐蚀,懒惰的迟滞。
对只懂得“愤怒”这一种纯粹规则的熔岩巨人来说,这就像给只喝清水的人灌下一杯混合了辣椒、苦瓜、臭豆腐和安眠药的怪汤。
它僵在那里,拳头落不下来,也收不回去。
其他正在逼近的巨人也停下了。它们空洞的“脸”朝向那团雾,朝向雾后的我。
整个炼狱,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有熔岩河流的奔涌声,和风刮过焦土的呜咽。
“……它们……在困惑。” 林晓的声音突然在意识中响起,冷静地分析,“你释放的能量特征,同时触发了它们的‘敌意识别’和‘君王感应’两种 合作协议。协议冲突导致逻辑死锁。有效时间预估:47秒。”
47秒
我放下手,那团混乱的雾缓缓消散。
“景文,”我转身扶他,“能走吗?”
他咬牙撑着站起来,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清醒:“能。”
“苏茜!”我又喊。
这次她动了。她慢慢抬起头,看向我们。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重新凝聚起来——不是希望,不是理智,而是一种冰冷的、机械的、完成任务般的决绝。
她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黑灰,动作标准得像训练有素的士兵。
“目标,黑色尖塔。”她表情很平静,声音没有起伏,“距离,一点二公里。障碍,熔岩守卫四十七具。建议路线:沿熔岩河边缘,利用河岸地形规避正面冲突。”
她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或者说,她用战斗状态把自己包裹起来,像一层冰壳,封住了里面所有正在溃烂的东西。
“走。”景文说。
我们开始移动。
熔岩巨人们还在逻辑死锁中,但它们庞大的身躯堵塞了大部分通路。我们只能沿着熔岩河狭窄的河岸前进,脚下是滚烫的黑色岩石,旁边就是缓缓流淌的暗红熔岩,热浪扑面,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焰。
走了不到两百米,景文的脚步就开始踉跄。
他的精神力透支太严重了,共鸣桥的反噬正在侵蚀他的意识。我扶着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沉。
“放下我……”他喘着气说,“你们先走……我……休息一下……”
“不行。”我斩钉截铁,“要休息一起休息。”
(感人~) 嫉妒幽幽地说,(但他没说错哦。照这个速度,我们还没走到塔下,他可能就先不行了。要不这样——宿主你求求我,我帮你暂时‘麻痹’他的痛觉,让他能多撑一会儿?代价嘛……我要他‘心疼你’的那部分情绪当零食~)
“滚。”我在意识里说。
(凶巴巴~) 嫉妒也不恼,(那换小红?小红的怒火能让他兴奋起来,像打肾上腺素。副作用是可能烧坏脑子——不过反正他脑子现在也不太好使了。)
“我可以吞掉他的‘疲惫感’。” 饕餮插话,“虽然味道淡了点……但勉强能塞牙缝。”
“……好麻烦……” 懒惰说,“直接让他睡觉不就好了……睡着就不累了……”
我停下来。
前方,苏茜已经探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正在回头等我们。
我看向景文。他的意识正在模糊,眼睛半闭着,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又看看那些熔岩巨人。47秒早就过了,它们开始从逻辑死锁中恢复,动作虽然依旧迟缓,但已经重新锁定了我们。
没有时间了。
我闭上眼睛,沉入意识深海。
四团光团还在那里,相互撕咬,又相互缠绕。
“帮我。”我对它们说。
“帮你可以。” 暴怒第一个回应,“但我要主导!这次的能量释放,必须以我的火焰为核心!”
(凭什么你主导?) 嫉妒尖叫,“我的腐蚀才能让效果持久!”
“都别争了。” 饕餮低沉地说,“按‘分量’来。谁出力多,谁主导。我提议——我们四个,把力量‘暂时借给’宿主,让她自己决定怎么用。”
一阵沉默。
“……听起来好麻烦……” 懒惰嘟囔,“但比吵架省力……我同意……”
“我也同意。” 嫉妒说,(反正宿主用不好,最后还是我们看笑话~)
暴怒犹豫了一下:“……行。但我有个条件——用我的力量时,必须够‘燃’!光明和力量是我的代名词!”
协议达成。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能感觉到,体内四股力量第一次出现了“统一”的趋势。不是融合,而是像四根拧在一起的绳子,虽然还是四根,但朝同一个方向用力时,能产生更强的拉力。
我抬起手,这次不是对着熔岩巨人。
而是对着景文。
我将手掌轻轻按在他后心。
“开始。” 我在意识里说。
饕餮的黑暗最先涌出,它不是吞噬,而是“包裹”——包裹住景文精神世界里的疲惫、虚弱、透支感,像一层缓冲垫。
接着是嫉妒的毒液。它渗入景文的意识,不是腐蚀,而是“刺激”——用微量的、受控的“不甘”和“愤怒”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从昏沉中惊醒。
然后是懒惰的灰雾。它弥漫开来,不是让他沉睡,而是“过滤”——过滤掉痛苦信号的强度,让痛觉变得迟钝、遥远。
最后是暴怒的火焰。它没有灼烧,而是“点燃”——点燃景文意志深处那团不肯熄灭的、要保护要坚守要活下去的火焰。
四种力量,四种方式,通过我的手掌,注入景文的身体。
他猛地一震,睁开眼睛。
瞳孔深处,暗红色的火光一闪而逝。
他的呼吸变得深长,脸色依然苍白,但那种濒死的灰败褪去了。他站直身体,握了握拳,看向我,眼神复杂。
“你做了什么?”
“借了点‘燃料’给你。”我说,“能撑到塔下吗?”
他点头:“能。”
我们继续前进。
这一次,速度快了很多。
苏茜在前面开路,她利用晨曦之力的残余,在熔岩河岸上制造出临时的“光桥”,让我们能跨过一些较宽的裂缝。
景文跟在她身后,步伐虽然还有些虚浮,但至少稳住了。我断后,体内四罪因为刚才的“出借”而暂时安静了一些,似乎在消化这种新奇的合作模式。
(有意思。) 嫉妒在意识里嘀咕,(我们四个的力量,居然能这样“互补”。小黑的缓冲,小红的点燃,我的刺激,小白的过滤……配合好了,好像真的能救人。)
“救个屁。” 暴怒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想看那小子死得太难看——他死了,宿主要崩溃,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救不救人无所谓。” 饕餮说,“但刚才那种‘配合’的感觉……很新奇。我的黑暗包裹疲惫的时候,能尝到一点点……‘坚韧’的味道。虽然淡,但还不错。”
“……配合好累……” 懒惰说,“但比被熔岩疙瘩砸扁要轻松一点……勉强可以接受……”
我听着它们的对话,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
也许,只是也许,这四个疯子,并不只是纯粹的“恶”。
它们只是被困在“原罪”这个概念里的、极度扭曲的“本能”。
而本能,是可以引导的。
黑色尖塔越来越近。
塔身的细节逐渐清晰——那上面流淌的暗红色纹路,不是装饰,是无数痛苦面孔的扭曲融合。那些面孔无声地尖叫、哭泣、咆哮,它们的痛苦就是这座塔的砖石。
塔底的入口敞开着,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而在塔顶,那点蓝色的异常印记,在暗红天幕下冰冷地闪烁。
苏茜在塔前停下。她仰头看着塔顶的蓝光,眼睛微微眯起。
“异常印记的能量特征……”她喃喃道,“和哥哥当年最后传回的求救信号……有7.3%的相似度。”
我和景文同时看向她。
“你说什么?”景文问。
苏茜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盯着那点蓝光,仿佛想用视线把它从塔尖抠下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摸向了腰间——那里,贴身的口袋里,装着哥哥照片的金属相框,已经被她捏得微微变形。
(哎呀呀~) 嫉妒在我意识里发出甜腻的感叹,(这下有趣了。如果那个印记真的和苏启有关……那苏茜会怎么做呢?是摧毁它,为哥哥报仇?还是保护它,幻想那里面还残留着哥哥的碎片?)
我没有答案。
我们踏入了塔内。
黑暗瞬间吞没了我们。
不是普通的黑暗。是浸满了痛苦、愤怒、绝望的黑暗。它像粘稠的液体,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往毛孔里钻,往意识里渗。
塔内没有阶梯。
只有一根巨大的、由凝固的怒意构成的黑色柱子,从塔底直通塔顶。柱子表面布满了向内凹陷的“落脚点”,像是为攀爬者准备的。
而在柱子周围,塔的内壁上——
悬挂着东西。
不是装饰品。是“标本”。
由纯粹情绪能量凝固成的“标本”。有扭曲的恐惧,有溃烂的悲伤,有干涸的爱,有腐败的希望……它们被钉在墙壁上,像蝴蝶标本,像刑具上的残骸。
而最多的,是愤怒。
各种各样的愤怒。暴烈的,阴冷的,绝望的,狂热的……它们像藤蔓一样爬满了墙壁,像血管一样搏动,给这座塔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量。
“我的……收藏……” 暴怒在我体内发出满足的叹息,“虽然粗糙……但数量还不错……”
我们开始攀爬。
落脚点很窄,表面湿滑,像是涂了一层凝固的血。每往上一步,周围的黑暗就更浓一分,那些“标本”散发出的情绪污染就更强一分。
景文在我下方,苏茜在我上方。我们都沉默着,把全部精力用在对抗环境的侵蚀和维持身体的平衡上。
爬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高度时,苏茜突然停住了。
她盯着侧前方墙壁上的一个“标本”,整个人像被冻住了。
那不是一个情绪标本。
那是一团被凝固的、淡蓝色的光。
光团内部,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人形的姿态是蜷缩的,双手抱膝,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像是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无尽地哭泣。
光团的底部,钉着一枚小小的、冰冷的蓝色金属片——和塔顶那个异常印记的材质一模一样。
而在光团旁边的墙壁上,刻着一行小字。字迹歪斜,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苏启……救我……”
苏茜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手臂在颤抖。
她看着那团光,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松开了刀柄。
她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团光,而是去触碰那行字。
指尖拂过“苏启”两个字时,一滴眼泪,终于从她眼眶里滚落,砸在下方黑色的落脚点上,发出轻微的“嗤”声,蒸发成一缕白烟。
她没有哭出声。
只是站在那里,手按着那行字,肩膀微微耸动,像一棵在暴风雨中终于被折断的树。
而塔顶,那点蓝色的异常印记,在这一刻,突然明亮了一瞬。
像是在回应。
像是在嘲笑。
像是在说——
欢迎来到,更深的绝望。
(第九十四章:炼狱回响·伪心之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