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仿佛失去了固有的刻度，变得粘稠而模糊。可能仅仅过去了短短几分钟，也可能已经悄然滑过了更长的一段光阴。
我摒弃了所有杂念，将残存的意志力凝聚到极致，如同在沙漠中寻找最后的水源，艰难地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能量流，沿着受损严重的经络，极其缓慢地运转着，尝试修复那些最致命、最影响行动的创伤。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痛苦得如同用生锈的钝刀和粗糙的针线，一点点缝合自己破碎不堪的布偶身躯，每一次能量的微弱波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
不远处，苏茜似乎也在进行着同样艰难的努力。我们两人，如同两只在残酷自然中幸存下来、却都已身受重伤的野兽，各自占据着这片废墟角落里相对“安全”的一隅，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默默地舔舐着各自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警惕，不仅针对着彼此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同伴”，更针对着周围这片完全未知、潜藏着无数可能危险的环境。
然而，这份依靠极度虚弱和相互忌惮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平静，并未能持续太久，就如同阳光下脆弱的肥皂泡，一触即破。
“感受到了吗？！这令人心悸的波动！” 饕餮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意识深处炸响，之前的虚弱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亢奋与躁动不安，
“那股令人作呕的、纯粹的愤怒…它没有离开！它根本就没有远离！它像一头受伤的凶兽，在附近徘徊！在焦躁地寻找着什么！是我们！它的目标依然是我们！”
几乎就在饕餮那充满警示意味的话音响彻我脑海的同一瞬间，从废墟的深处，从那些扭曲的金属和崩塌的混凝土之后，远远地传来了一声虽然模糊、却依旧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的恐怖咆哮！
是“暴怒”！它果然如同最执着的猎人，并未放弃我们这两个从它爪牙下逃脱的猎物！
苏茜的身体应声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豁然转头看向我，眼神中那刚刚因为专注于疗伤而稍稍松懈下来的警惕，瞬间飙升到了顶点，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锋芒。
而在那锐利的警惕之下，更深处，难以掩饰地翻涌着一丝清晰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惊惧。那是对绝对力量差距的认知，对即将再次降临的毁灭性威胁的本能颤抖。
“它…它找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无法完全抑制的、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此刻的真实状态。
我艰难地，以一种近乎耗尽力气的动作，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与此同时，我挣扎着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哪怕只是坐起来也好。
然而，回应我这个简单企图的，是四肢百骸传来的、更加强烈的酸软与无力，以及经络被强行牵扯时产生的、如同撕裂般的剧痛。
刚刚因为一丝能量运转而勉强压下去的绝望感，此刻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带着更加汹涌的气势，开始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淹没我那刚刚燃起一丝微光的内心。
（看吧！看看！这就是你要坚持救她的结果！这就是你所谓“善良”和“不忍心”带来的报应！）
嫉妒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立刻如同魔音灌耳般在我脑海中尖叫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与某种“早知如此”的快意，“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拖雷，如果不是你非要当什么烂好人，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怎么会像现在这样，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这里等死？！如果不是你的愚蠢，我们早就…”
“闭嘴！”我在自己的意识深处，用一种近乎撕裂灵魂的力度厉声喝道！一股压抑了太久、积蓄了太多的无名怒火，如同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的岩浆，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疯狂地灼烧着我的理智！
这怒火，并非全然源于嫉妒那令人厌烦的挑拨，更是因为眼前这令人窒息、仿佛永无止境的绝境！因为这具不受控制、虚弱不堪的躯壳！
因为体内这些如同定时炸弹般、随时可能反噬的力量！更是因为…苏茜此刻看向我的、那混合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更深层次怀疑的复杂眼神！
那眼神，像是一根精准无比的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我压抑在灵魂深处、几乎快要被痛苦和绝望磨平的某种东西——那是不甘！是愤怒！是对被命运如此反复无情捉弄的强烈怨愤！
“对！就是这种情绪！就是这种感觉！” 饕餮兴奋地低吼着，它的意志在我体内疯狂舞动，如同嗅到了最美妙气息的掠食者，
“愤怒！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一次次被逼入这等绝境？！凭什么我们要承受这一切不公与痛苦？！凭什么我们要像蝼蚁一样被随意践踏？！释放它！不要再压抑了！让这焚天的怒火尽情地燃烧起来！让它成为我们的力量！”
（毁了这一切…既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既然前方只有黑暗与毁灭…那不如，就让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跟着我们一起…彻底毁掉好了…） 就连一向倡导沉沦与放弃的懒惰本源，此刻竟也罕见地透出了一丝消极到了极致、因而衍生出的毁灭欲望。
林晓的数据碎片在我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报警，冰冷的逻辑链条几乎要因为过载而崩断：
【最高级别警告！检测到载体情绪出现剧烈、异常波动！原罪能量活性正在以危险速度急剧上升！稳定性持续降低！】
【外部高能威胁“暴怒”已确认正在快速接近！能量特征匹配度99.7%！预计接触时间：不足3分钟！】
【综合环境、载体状态及威胁等级进行最终评估：生存概率低于10%。逻辑核心运算资源耗尽，无法找到任何可行生存方案。】
【最终建议：…启动最终协议…准备应对…终极冲突…】
终极冲突？是让我们准备好迎接注定的死亡吗？还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不！绝不！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先是不顾刺痛地望向远处那逐渐变得清晰、带着令人窒息压迫感席卷而来的暗红色恐怖气息，随即，那燃烧着怒火与绝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般，狠狠钉在了身旁因为极致的恐惧而脸色惨白如雪、身体微微发抖的苏茜身上。
一种极其强烈的、混合了滔天暴怒、无尽不甘、被命运反复残忍捉弄的深沉怨愤，以及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如同积蓄了千万年的火山，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胸膛中疯狂地积聚、压缩、酝酿！
我的怒火是席卷一切的海啸，过境之处，绝不会留下任何完好的东西！理智？那是什么？当理智被燃烧殆尽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毁灭本能！
既然我的世界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破碎与不公，既然无论如何挣扎都仿佛注定要走向毁灭…那不如，就让所有人的世界，都跟着我一起，彻底碎掉好了！谁也别想好过！
“你…”苏茜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不稳定、越来越危险的气息，那是一种即将彻底失控、化身为灾厄的前兆。
她下意识地、带着惊恐地向后缩了缩身体，尽管这个动作让她痛得眉头紧皱。她的手中，更是条件反射般地紧紧攥住了那柄此刻黯淡无光、却依旧冰冷的“破晓”长枪，将其横在身前，做出了一个徒劳的防御姿态。
我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那即便在如此境地、依旧对我保持着最高戒备的姿态，心底那团幽暗的、疯狂燃烧的火焰，仿佛被浇上了一桶热油，瞬间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暴戾！
我给过你信任！给过你合作的机会！甚至不惜代价救过你！可你呢？！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是永无止境的猜忌！是关键时刻的防备！是把我的宽容和挣扎，都当成了可以随意利用的懦弱！现在，游戏结束了！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谁欠我的，无论是命运，还是你，一分一厘，我都要亲手、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用你们最害怕、最不愿见到的方式！
“听着，”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的冰冷和平静，那是在情绪达到某个极致巅峰、超越了一般愤怒范畴后才会产生的可怕状态，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压缩成了最坚硬的寒冰，“它来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根本跑不掉。”
苏茜的瞳孔因恐惧而剧烈收缩，呼吸都为之停滞。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我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杀意和决绝的疯狂，感觉体内那些原本因虚弱而沉寂的原罪力量，正在这股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怒意滋养下，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凶兽，开始疯狂地苏醒、咆哮！
“第一个选择，” 我周身的空气开始扭曲，肉眼可见的、混杂着饕餮的漆黑、嫉妒的幽绿以及懒惰的灰白色的危险能量波纹，如同拥有生命般自我显现、缭绕，空气中甚至因为这股混乱而危险力量的汇聚，发出了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噼啪爆鸣声，
“我们就在这里，像两只无力反抗的虫子，一起等死，成为外面那头怪物恢复力量的食粮，让它饱餐一顿。”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她充分消化这个选择的绝望。然后，我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疯狂的笑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林语馨”的理性光芒，仿佛也在这笑容中彻底湮灭。
“第二个选择，”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不惜将一切都拖入地狱的疯狂，“我放弃对这具身体、对这些力量的所有压制！我把它彻底交给‘它们’！让饥渴的饕餮、怨毒的嫉妒、沉沦的懒惰…让它们全都出去！去和外面那个‘暴怒’，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去撕咬！去吞噬！去毁灭！”
我死死地盯着她因极度恐惧而睁大的双眼，一字一顿地，给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答案：
“至于结果…是它们被‘暴怒’撕碎，还是‘暴怒’被它们分食，或者…这个世界的一角因为我们的疯狂而彻底崩塌…”
我的笑容扩大，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希望与约束后，只剩下纯粹毁灭欲的笑容。
“我，不敢保证。”
要么，我们一起在这绝望中毁灭；要么…我就亲手释放出我体内所有的怪物，赌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或者…拉着所能触及的一切，共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刻，我不是在和她商量，不是在寻求她的意见。我是在宣告！宣告一个被逼到绝境、被剥夺了所有希望的人，最后的选择！一个疯狂而绝望的最后抉择！
苏茜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雪，甚至隐隐透出一股死寂的灰败。她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陌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隐藏在“林语馨”这个躯壳之下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濒临崩溃的灵魂。
她紧紧握着“破晓”长枪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双总是冷静、算计、偶尔流露出执念疯狂的眼睛里，此刻，终于清晰地、毫无掩饰地露出了最原始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暗火，已在我心中彻底点燃，焚尽了最后一丝犹豫与软弱。而这把以我的灵魂为燃料、以绝望为火种的疯狂之火，最终会将我们，将这片废墟，乃至将更遥远的未来，带向一个怎样不可预知的终局？
无人能知。
（第八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