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像一锅煮沸的毒药,在我的感知边缘咕嘟冒泡。
我能“尝”到饕餮那永不满足的贪婪,它正像一头饿疯了的野兽,疯狂搜刮着空气中残留的嫉妒能量,每一丝黑暗流入都让它发出满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同时,我也能“看”到林晓那冰冷如机械的思维,无数暗红符文如同瀑布般在她(或者说,我的右眼)中流淌,精确计算着损失率、能量转化效率、以及苏茜那个“不安定因素”的威胁等级。
它们在我的身体里,像两个蛮横的房客,肆意改造着这栋原本属于“林语馨”的房子。而我,真正的主人,却被囚禁在意识最深、最暗的角落,如同一缕即将消散的幽魂。
苏茜靠在远处的断壁上,她伪装出的虚弱几乎能以假乱真。但我知道,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母豹,那双锐利的眼睛从未停止过观察和计算。
她在寻找机会,一个能打破这个囚笼的机会。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几乎无法感知的期待,在我心底闪过——希望她能成功。
然后,毫无征兆地,一切喧嚣都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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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很安静。
一种沉静的、带着凉意的黑暗包裹了我。不是饕餮那吞噬一切的虚无,也不是林晓那布满冰冷数据的深渊,而是……像夏日雨后的夜晚。
我“站”在一条空旷的街道上。路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柏油路面上拉出长长的、温柔的影子。空气里有泥土、青草和淡淡的水汽味道,沁人心脾。万籁俱寂,只有不知名的夏虫在角落低吟,像一首催眠曲。
我低头,看到了自己——穿着那件我最喜欢的、印着慵懒小猫的宽松白色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帆布鞋。我的手臂光洁,皮肤下没有那些蠕动爬行的暗红纹路。我的胸口……是完整的,能感觉到心脏平稳而温暖的跳动。
一瞬间的茫然席卷了我。这里是哪里?战斗呢?吞噬呢?那个冰冷的、不断对我发出警告的“真实”之声呢?
记忆像是被锁在迷雾重重的匣子里,只剩下一些混乱而痛苦的碎片:暗红色的光芒,撕裂灵魂的饥饿感,影子消散时那漫天温暖又冰冷的光尘,还有……我自己将手刺入胸膛时,那难以言喻的空洞和决绝。
不,不要想这些。
我用力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可怕的记忆甩出脑海。也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他”。
就在前方路灯光线勉强触及的边缘,阴影笼罩的地方,一个身影蹲在那里。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长裤,把头深深地埋在并拢的膝盖里,肩膀微微缩着,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孩子。
一种源自本能、几乎不需要思考的关切涌了上来。尽管我自己的处境也一团糟,但那蹲缩的身影透出的孤寂和无助,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了脚步,朝着他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嗒,嗒。但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反应。
我在他面前停下,稍微弯下腰,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带着试探性的温柔:
“那个……你还好吗?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帮忙吗?”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慢慢地、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抬起了头。
路灯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的侧脸。挺拔的鼻梁,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那即使在这种光线下也依旧浓密卷翘的睫毛……是杨景文。
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像风,笑起来眼里有星星,总会在我心情低落时变魔术般掏出一颗糖,用他那阳光到有点傻气的笑容对我说“语馨,没什么大不了的”的男孩。
可是,眼前的他,脸上没有了那种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灿烂。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平静得近乎空洞,里面盛满了与他的年龄不符的疲惫,还有……一种深沉的、我无法理解的悲伤。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已经看了很久很久。
“景文?”我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心头被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安攫住,“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依旧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看透。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薄薄的嘴唇轻启,用一种异常清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甚至穿透了梦境与现实壁垒的力量,轻轻地说:
“语馨,”
他顿了顿,那双疲惫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心疼。
“你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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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如同宇宙初开的大爆炸在意识深处炸响!
“什么鬼东西?!”饕餮在我的左眼中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它那流畅的吞噬过程被一股完全陌生的、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力量强行打断,就像正在享受盛宴时被人猛地抽走了餐桌,让它暴跳如雷,“哪里来的杂音?!干扰我进食?!我要吞了它!”
“最高优先级警报!”林晓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冷静,带着一丝罕见的、如同程序遇到无法解析错误的急促,“检测到超高强度意识扰动!源头无法追踪!性质无法分析!逻辑模块受到冲击!警告!核心平衡正在遭受未知变量影响!”
我的躯壳——那双生体——在坑洞中央猛地一个剧烈晃动,差点从低空悬浮的状态跌落。左眼的黑暗漩涡疯狂地、无规律地膨胀又收缩,右眼的暗红符文洪流则像是遭遇了病毒,不断出现乱码般的闪烁和错误的排列组合。
它们在我体内激烈地争吵、对抗,试图压下那突如其来的干扰,重新掌控局面。
“刚才……那是什么?”远处,苏茜眯起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双生体那一瞬间的失态和混乱。
那不是源于外部的攻击,更像是……从内部核心被动摇了根基?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是林语馨?那个女孩的本我意识,竟然还存在?并且……还能发出如此强烈的信号?
双生体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它们暂时搁置了内部的纷争,那混合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和一丝……或许连它们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低吼道:
“闭嘴……”
“干扰源……必须……清除……”
这声音既像是在对彼此下达命令,又像是在对那个刚刚浮现、搅动了浑水后又迅速隐没的“杂音”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几息之后,双生体强行稳定了下来。左眼的黑暗恢复了流转,但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右眼的符文也重新开始计算,但速度比之前更快,更……像是在严密防备着什么。它们周身的气息变得更加紧绷,那脆弱的平衡之下,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痕,已然出现。
苏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低下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很好。看来这个囚笼,并非铁板一块。希望,似乎又多了一分。
双生体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苏茜一眼,仿佛急于离开这个让它们(或者说,“我们”)感到极度“不适”和“失控”的地方。它(们)周身暗红光芒一闪,朝着废墟更深处,那嫉妒本源最终汇聚的方向急速掠去。
苏茜站起身,拍了拍作战服上的灰尘,最后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那个仿佛还残留着某种微妙波动的坑洞。刚才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了一股与这片领域格格不入的温暖波动,虽然转瞬即逝,却如此真切。
那不是饕餮的贪婪,也不是林晓的冰冷,更像是……人性最本真的闪光。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可能性——这场噩梦,或许真的存在被的那一天。
而在我那被重重封锁的意识深处,杨景文那双写满疲惫与担忧的眼睛,和他那句“你该醒了”的低语,像一枚灼热的、散发着微光的种子,落在了冰冷荒芜的心田上。
景文……
醒?
我要……怎样才能醒来?
(第五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