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在等待陈阳的权衡，又像是在欣赏他面临的困境。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办公室内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衬得气氛更加凝滞。
陈阳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接受与拒绝的利弊。这个锂矿项目，代号“盐湖之心”，位于南美安第斯山脉的高原地区，探明储量巨大，是未来十年新能源动力电池原料供应的关键资源之一。为了这个项目，朝阳资本的前期勘探、公关和投标准备已投入了数亿资金和大量人力，竞争对手除了那家北美矿业巨头，还有几家欧洲和当地的财团，形势本就错综复杂。对方提及的“环保和社群压力”，更是项目推进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当地原住民社区和一些国际环保组织对此项目持强烈反对态度，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国际舆论风波，甚至导致竞标失败。
“彼岸”提出在此处提供“便利”，可谓精准地击中了项目的软肋。他们能如何提供便利？疏通当地政府关系？平息社区抗议？还是……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削弱竞争对手？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朝阳资本将不可避免地与这股神秘力量产生更深的纠葛。
接受，或许能短期内拿下项目，但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拒绝，则可能前功尽弃，失去战略布局的关键一环，甚至可能招致对方在其他领域的报复。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陈阳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感谢阁下的关注。‘盐湖之心’项目确实对我们很重要。不过，朝阳资本一贯秉持公开、公平、合规的商业原则参与国际竞争。任何‘便利’，如果违背了这一原则，或者可能带来不可控的法律和声誉风险，都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他顿了顿，话锋微妙一转：“当然，如果贵方拥有的，是符合市场规则、能够清晰界定边界、并且不附带任何隐性条件的商业信息或渠道资源，我们愿意在严格评估的基础上，进行公允的交易。毕竟，信息本身，在商业世界里也具有其价值。”
这是一招漂亮的“乾坤大挪移”。陈阳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轻易接受，而是将对方模糊的“便利”提议，重新拉回到了“商业交易”的框架内，并且明确了“公允交易”、“清晰边界”、“无隐性条件”这三个前提。他是在告诉对方：想合作可以，按我的规矩来，想让我欠人情、被捆绑，免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哼声，不知是讶异还是赞赏。“陈先生的谨慎，名不虚传。”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信息自然有其价值。我们恰好掌握了一些关于竞争对手在此项目上，可能存在的……不合规操作证据，以及当地关键审批部门内部的一些动态。这些信息，我们可以打包提供，作为一份‘商业情报’出售给贵方。价格嘛，就象征性地收取一美元好了。至于如何使用这些信息，完全由贵方自行决定，我们绝不干涉后续进程。”
一美元！这简直是对“公允交易”这个词的嘲讽，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对方依然在试图用这种近乎“馈赠”的方式，埋下人情关系的种子。但他们也做出了让步——承认这是“商业情报”，并且承诺不干涉后续。这似乎是对方在陈阳划定的规则框架内，所能找到的一个平衡点。
陈阳心念电转。接受这份“一美元”的情报，风险依然存在，但相比于接受无法界定范围的“便利”，主动权似乎更大了一些。至少，信息到手后，如何运用、运用到什么程度，决定权在自己手里。而且，这或许是一个窥探对方信息搜集能力和行事风格的窗口。
“一美元的情报？”陈阳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玩味，“听起来很有趣。不过，我需要先确认信息的真实性和有效性。否则，一美元也是浪费。”
“可以。”对方答应得很干脆，“我们会先提供一部分关键信息摘要，证明其价值。确认之后，再完成后续交易和完整信息交付。”
“合作愉快。”陈阳淡淡说道。
“期待你的验证。”话音落下，电话被挂断。
几分钟后，李伟的加密邮箱收到了一份来自未知地址的简短文件。文件内容直指那家北美矿业巨头在竞标过程中，涉嫌通过中间人向当地某位实权官员行贿以获取内部评估报告的线索，包括时间、地点、中间人身份代号以及资金流向的模糊路径。同时，文件还提及当地环保部门的一位副主管，近期因其个人海外账户出现不明来源的大额资金流入，态度可能从之前的谨慎中立转向支持北美公司。
信息量不大，但指向性极其明确，而且涉及的细节，若非拥有极其强大的情报网络，绝无可能获取。
“李伟，立刻动用我们的渠道，交叉验证这些信息的真实性！重点查那个中间人和环保部门副主管的账户异常！”陈阳立刻下令。
“明白！”李伟神情肃穆，立刻投入到工作中。这种级别的商业情报博弈，对他而言既是挑战也是兴奋剂。
吴敏则更加关注商业层面的影响：“如果信息属实，我们不仅可以借此向竞标委员会质疑对手的资格，还能有针对性地调整我们的公关和游说策略。这确实能极大增加我们的胜算。”
张超却保持着警惕：“老板，这会不会是对方设下的圈套？故意提供真假掺半的信息，引我们出手，然后他们再反过来利用我们攻击对手的行为做文章？”
“不排除这种可能。”陈阳点头，“所以验证至关重要。而且，即使信息为真，我们如何运用，也需要精心设计。不能直接抛出，那样显得我们情报来源可疑。要引导媒体和相关部门‘自然而然’地发现这些线索。”
接下来的两天，朝阳资本的信息验证团队和李伟的技术小组高速运转。通过多个独立渠道的暗中查证，那份摘要中提到的大部分关键线索都得到了间接但有力的印证！那个中间人确实频繁出入目标国家，与提及的官员有过秘密会面；而环保部门副主管的海外账户，也确实在近期有几笔无法合理解释的资金入账。
“彼岸”提供的情报，质量高得令人心惊。
陈阳不再犹豫，指示项目团队，依据这些已验证的信息，调整竞标策略。他们没有直接举报，而是通过可靠的第三方媒体和当地合作律所，以“据消息人士透露”、“疑似存在违规行为”等相对模糊的方式，将舆论的疑点引向北美竞争对手和那位环保部门副主管。同时，朝阳资本加紧了与当地社区、其他政府部门的沟通，展示更负责任的环境保护方案和社区回馈计划，姿态放得更低，承诺更加务实。
一时间，“盐湖之心”项目风云突变。北美公司陷入舆论漩涡，疲于应对合规调查，其公关节奏被打乱。而那位环保部门副主管也被内部纪律部门约谈，态度明显收敛。
竞标的天平，开始悄然向朝阳资本倾斜。
数周后，从南美传来捷报：朝阳资本成功击败所有对手，拿下了“盐湖之心”锂矿的开采权！
消息传回公司，一片欢腾。这是朝阳资本在海外资源布局上的重大突破。
然而，陈阳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喜悦。他站在办公室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前，目光落在南美那片广袤的高原上。项目的成功，固然值得庆祝，但他深知，这其中有多少是依靠了那份“一美元”的情报。
“彼岸”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在这次胜利中若隐若现。他们兑现了“提供便利”的承诺，以一种陈阳难以完全拒绝的方式，参与并影响了关键进程。
那个加密号码如期发来了“祝贺”信息，依旧简短：“恭喜。一美元的交易，很愉快。期待下一次。”
陈阳没有回复。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吴敏和李伟：“准备一份详细的报告，关于‘盐湖之心’项目竞标全过程，特别是关于情报来源及运用策略的得失分析。同时，启动对全球其他重点项目的风险再评估，我需要知道，‘彼岸’的目光，还可能落在哪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以我的名义，给那个加密号码回一条信息。”
吴敏和李伟都屏息凝神。
陈阳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一字一句地说道：“内容就写：交易完成，两清。下次情报，请按市价。”
他要再次明确地划清界限。一美元的人情，用项目的成功来偿还，在他看来，已经两清。下一次，必须是纯粹的、按市场规则进行的交易。这是他坚守的底线，也是他对那个庞大阴影的无声宣言。
信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但陈阳知道，对方一定收到了。这场无声的较量，还在继续。他利用“彼岸”的力量赢得了关键一役，但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对手的可怕。接下来的路，他必须更加谨慎，既要借助一切可用的力量发展壮大，又要时刻警惕，避免被那深不见底的漩涡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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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