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瑞东将两辆自行车锁在自家窗下,快步返回胡同口时,见司机已经替周晓白拉开了车门,正细心地用手护着她的头顶。
张桂芬扶着车门边,有些局促地低声问:“同志,我们这鞋上都是泥……”
“大娘,没事儿,您尽管上车!”司机笑容爽朗,伸手虚扶了一把,“首长特意吩咐,要照顾周到。车上备了毡垫,咱们脏了再换就是。”
易中海先上了车,坐在副驾驶。
张桂芬和周晓白坐在后排,易瑞东则坐在周晓白旁边,小心地护着她的腰。
军绿色的帆布座椅厚实挺括,车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和皮革混合的气味,仪表盘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出胡同,拐上东四大街。
冬季天黑的比较早,路灯已经亮了,在车窗上投下流动的光晕。
张桂芬第一次坐小汽车,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车内。
她看到司机腰间鼓囊囊的枪套,更是不敢大声说话。
易瑞东察觉到大娘的紧张,轻声说:“大娘,您放松些,就当咱们是在坐马车,有什么好紧张的,这是晓白爸爸的车,没啥事儿。”
“哎,哎。”
虽然张桂芬连连点头,但是她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仍然是非常的紧张,毕竟是普通老百姓,这个时代汽车可是稀罕物件。
虽然后世经常从电视中看到主角开着汽车,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些东西仍然是遥不可及,能够拥有自行车,现在已经是高等生活了。
周晓白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肌肉还是有些紧绷,温声道:“大娘,您看外面,路灯都亮了,多好看。”
张桂芬望向窗外,只见街边的商铺已亮起昏黄的灯光,行人裹着棉袄匆匆走过,自行车铃声清脆。远处有轨电车“叮当”驶过,车厢里挤满了下班的人。
“晓白,你爸的这车……真稳当。”她终于放松了些,小声感慨。
周晓白听到她的话,笑道:“大娘,这汽车可不是我爸的,这是国家给我爸配的,不是我们的私车,现在家里有汽车的,都是资本家。”
车子驶入部队大院,卫兵查验了周晓白的家属证,立正敬礼。
大院里的路灯比街上更亮,照得冬青树丛绿意分明。
几栋苏式小楼安静地矗立着,偶尔有穿着军装的人快步走过,看见吉普车,会驻足点头致意。
时间不长,三号楼到了。
司机停稳车,抢先一步下来打开车门:“易科长,到了。”
周晓白刚探身要下车,就听见二楼传来母亲的声音:“晓白!慢点慢点!”
抬头一看,周母系着围裙站在阳台上,正朝他们挥手。
周震南也出现在窗口,穿着家常的灰色毛衣,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
看到他们来了,周震南夫妇赶忙朝楼下走来。
“爸!妈!”周晓白眼睛一亮,就要往上走。
“哎呀,晓白,你别着急下车,我扶着你!”易瑞东扶住她,“慢慢走,楼梯滑。”
一家人上了楼,周家的门敞开着,温暖的灯光和饭菜香气一起涌出来。
“亲家!亲家母!快请进!”周震南迎到门口,目光在易中海和张桂芬身上扫过,笑容真诚,“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易中海忙道,“倒是麻烦您派车接,太破费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周震南摆手,又看向周晓白,眼神里满是关切,“晓白脸色比上次好些了,还吐得厉害吗?”
“好多了,爸。”周晓白笑着挽住母亲的胳膊,“妈给我炖的姜米粥特别管用。”
周母拉着张桂芬的手往屋里走:“亲家母,快进屋暖和暖和!炉子烧得旺着呢!”
客厅不算小,布置得整洁温馨。
墙上挂着周震南在朝鲜战场的老照片,还有一张全家福——年轻的周震南穿着军装,周母抱着襁褓中的晓白,笑得温柔。
他们的身旁还站着三个男孩子,这是周晓白的三个哥哥。
五斗柜上摆着一台收音机,旁边是几个搪瓷奖杯,擦得锃亮。
“坐坐坐!”周震南招呼大家坐下,亲自沏茶。
茶叶是碧螺春,在玻璃杯里舒展开嫩绿的芽尖,清香四溢。
易瑞东把水果布兜放在茶几上:“爸,妈,这个水果可是稀罕物。”
周母打开一看,惊喜道:“哎哟!这橘子真水灵!苹果也红润!现在这季节可不好买!”
她拿起一个橘子闻了闻,“这香味,让我想起南方老家院里的橘子树。”
周震南也凑过来看,笑道:“瑞东有心了,不过下次来可别再带东西,咱们家里啥都不缺,有好东西了你们自己留着吃,留着用。”
“应该的,爸。”易瑞东笑道,“自从晓白怀孕了,您和妈就没少操心我们俩的事情。”
说话间,厨房里传来“滋啦”一声响,接着是葱姜爆锅的香气。
周母一拍手:“哎呀,光顾着聊了,我的鱼!”说着,她赶紧小跑着进了厨房。
张桂芬也要起身帮忙,被周晓白拉住了:“大娘,您坐着陪我爸说说话,厨房有我和妈就行。”
“那怎么行!你这孩子,刚怀孕没多久”张桂芬不依,“你坐着歇着就成,我去厨房帮忙!”
两人在厨房门口“争执”起来,最后还是周震南发话:“亲家母,您就让她娘俩忙活吧。晓白到了自己家不是外人,你坐下歇着就成。”
易中海这才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好茶!这是明前龙井吧?”
“亲家懂茶!”周震南眼睛一亮,“这是去年清明前,老战友从杭州捎来的,我一直舍不得喝。”
易中海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个大老粗懂啥茶,这还是前一段时间瑞东从沪海出差回来,带的龙井茶,我喝着跟家里的茶叶一样,这才知道是明前龙井。”
两人从茶叶聊到天气,又从天气聊到轧钢厂最近的整顿。
周震南看似随意地问:“亲家,厂里现在人心还稳吗?杨伟民这新书记,干得怎么样?”
易中海放下茶杯,神色认真:“杨书记抓得紧。周振国那事儿之后,他把所有出库流程都重新捋了一遍,现在我们连领个螺丝都得三个人签字。工人一开始嫌麻烦,但偷懒丢饭碗,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就对了。”周震南点头,“制度不严,漏洞就多。你们厂那批钢坯要是真流到外边,造枪造炮都是小事,怕的是落到敌特手里,那才要命。”
易瑞东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明白,岳父看似是在跟大爷闲聊,实则是在了解他们厂的基层情况。
厨房里,周晓白帮着母亲打下手。
其实周母哪里舍得让她干活,只让她坐在小板凳上剥蒜。
“妈,爸这次能在首都待几天?”周晓白一边剥蒜一边问。
“说是能休息一周的时间。”周母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菜,“但是,你也知道你爸他那个性子,在家估计是待不住的。”
说到这里,她笑着说道:“我看呐,他后天就得往部队跑。”
周晓白听到母亲调侃父亲,她抿嘴笑道:“我爸啊,他这辈子就闲不下来。”
“可不是呐。”周母叹了口气,声音低下来,“你怀孕这事,我都没敢在信里细说,怕他分心。这次回来见着你,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惦记着你呢。昨儿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爬起来给你未来的孩子想名字,写了好几张纸。”
周晓白听到父亲关心自己的情况,她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剥蒜。
这时候,易瑞东走进厨房:“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不用不用!”周母连声道,“你陪你爸和你大爷说话去,这儿有我们娘俩就够了。”
易瑞东却挽起袖子:“那我帮着摆碗筷总行吧?”
周晓白抬头看他,易瑞东冲她眨眨眼,从碗柜里取出碗碟,动作熟练地擦拭、摆放。
很快,饭菜上桌。
红烧肉油亮亮,炸带鱼金灿灿,醋溜白菜青白相间,还有一盆白菜豆腐汤,热气腾腾。最中间是一盘少油少盐的虾仁炒蛋——专门为周晓白做的。
“来来来,大家动筷子啊,都是一家人!”周震南招呼大家,“家里没那么多规矩,,都不要客气!”
易中海夹了块红烧肉,入口即化,忍不住赞:“亲家母真是好手艺!这红烧肉炖得火候正好。”
“您过奖了。”周母笑道,“就是家常做法。晓白她爸在部队吃食堂吃惯了,回来就馋我做的这口。”
说着她给张桂芬夹了块带鱼:“亲家母,您尝尝这个,今儿副食站刚到的,新鲜。”
张桂芬连忙道谢,小心地尝了一口,眼睛一亮:“真鲜!一点腥味都没有!”
饭桌上气氛融洽,两家人说说笑笑。
周震南问起四合院的近况,易中海便讲了刘海中家的事,还有阎埠贵为儿子工作发愁。
“你们院儿老刘那事儿……”周震南沉吟道,“判两年,不算重。他要是好好改造,出来还能重新做人。至于他儿子,只要自己争气,组织上不会因为父亲的事卡他前程。”
“亲家说的是这个理儿。”易中海点头,“瑞东也是这么劝他家大儿子刘光齐的。”
周震南看向女婿,眼里有赞许:“瑞东做得对,法理不外乎人情,但是人情不能压过法理。”
易瑞东认真点头:“爸,我记住了。”
周晓白小口吃着虾仁炒蛋,忽然轻声说:“爸,您这次回来,能多待几天吗?”
周震南筷子一顿,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声音软了下来:“尽量多待几天,不过东南那边还有训练任务,得看安排。”
周母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就不能多陪陪闺女?她都这样了……”
“妈,爸有任务。”周晓白连忙打圆场,“我能理解。”
周震南给她夹了块鱼肉,语气柔和:“等我外孙出生,爸一定请假回来,陪你坐月子。”
“真的?”周晓白眼睛亮了。
“真的。”周震南郑重承诺,“爸说话算话。”
一顿饭吃得温馨融洽。
饭后,周母和张桂芬收拾碗筷,周晓白被赶去沙发休息,三个男人则移步到书房说话。
书房不大,靠墙是一排书柜,里面大多是军事和政治书籍。墙上挂着一张中国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着许多记号。
周震南给易中海和易瑞东倒了茶,神色严肃起来:“瑞东,钢厂那个案子,你提交的材料形成的内参,这些内容我都看了。牵出的那个外贸公司,背景不简单。”
易瑞东坐直身体:“爸,您的意思是……”
“他们在东南沿海有据点,可能涉及境外势力。”周震南压低声音,“军部已经开始暗中调查了,你们公安这边的口供和证据,要保存好,军部会随时可能调用。”
易瑞东心头一紧:“需要我们公安这边配合吗?”
“暂时不用。”周震南摆摆手,“你专心办你的案,把钢厂内部清理干净就行。外围的事,有专门的人负责。”
他顿了顿,看向女婿:“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案子可能会牵扯更高层的人。到时候,压力不会小。”
“我明白。”易瑞东目光坚定,“该查的查,该办的办。”
周震南欣慰地点头,又转向易中海:“亲家,您在厂里是老工人,威望高。杨伟民新上任,需要老同志支持。您多帮衬着点,把生产抓上去,别让工人因为案子的事散了心。”
“您放心。”易中海郑重道,“厂子是大家的饭碗,砸了谁都不好过。我会盯着。”
三人又聊了会儿,直到周母端来切好的水果。
“别光说话,吃橘子。”周母把果盘放在茶几上,“瑞东带来的,可甜了。”
周震南剥了瓣橘子放进嘴里,忽然笑了:“这味道,让我想起1949年进北京城那天。老百姓给解放军送橘子,我们不敢收,老百姓就追着往我们口袋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