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薄雾尚未散尽,兰台氏的车队便已驶离石垣堡,并未返回荆沔腹地,而是折转向东,不过半日功夫,便再次出现在了梓里乡的栅门之外。
这一次,阵仗远比上次要大。除了兰曦的马车和原有的护卫,队伍后方还跟着整整五辆满载的骡车,车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布,压得车轴吱呀作响,显然装载着极重的物资。更有五十名石垣堡的精锐堡兵,盔明甲亮,持戈随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引得梓里乡墙头望哨的乡勇一阵紧张,慌忙吹响了示警的竹哨。
乡门开启,纪文叔带着胡奎等人匆匆迎出,看到这阵仗,心中俱是一沉。
兰曦依旧轻纱遮面,在水蓝色衣裙外罩了一件银狐皮的斗篷,更显贵气逼人。她缓步下车,目光扫过略显紧张的纪文叔,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文叔先生,不必惊慌。前番见贵乡艰难,曦心中难安,特又从石垣堡调拨了些许粮秣、布匹、药材,并五十套兵甲,聊表心意,助乡邻度过时艰。”
她一挥手,身后堡兵立刻上前,掀开油布。只见车上果然是堆积如山的粮食、成捆的布匹、数个装满药材的木箱,以及五十套崭新的皮甲和锋利的制式刀枪!
这对于刚刚经历大战、物资匮乏的梓里乡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甚至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丰厚馈赠!
周围的乡民们远远看着,不由得发出阵阵压抑的惊呼和吞咽口水的声音,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渴望。
纪文叔却是心头猛跳,非但毫无喜色,反而压力倍增。兰台曦前番相助已是恩情,这次又如此大手笔,所图必然更大!他连忙躬身,语气惶恐:“兰台小姐天恩!只是…只是如此厚赠,梓里乡小民寡地,实在…实在承受不起,恐折煞乡民了!”
“诶,文叔先生何必见外。”兰曦轻轻抬手,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梓里乡乃墨先生暂居之地,便是我兰台氏之友邦。友邦有难,岂能坐视?更何况,如今荆沔道风云变幻,翠穹军势大,北上之意昭然若揭,周边之地恐再无宁日。增强梓里乡防务,于你于我,皆有益处。莫非…文叔先生不愿接受兰台氏的这份友谊?”
她的话语轻柔,却字字如锤,敲在纪文叔心上。先是点明因墨辰极之故,再以翠穹军北上威胁施加压力,最后直接将馈赠提升到“友谊”与否的高度!这已近乎是赤裸裸的挟恩图报与势力捆绑!
纪文叔额头渗出冷汗,他深知一旦接下这批物资,梓里乡就彻底打上了兰台氏的标记,再难摆脱干系。可不接?便是当场拂了兰台曦的面子,后果不堪设想!他下意识地望向乡内,期盼墨辰极能立刻出现。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兰台小姐厚意,梓里乡上下,感激不尽。”
墨辰极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乡门内,缓步走出。他依旧是一身玄色旧袍,但气息沉凝,目光深邃,经过一夜调息,状态已然恢复巅峰。他看了一眼那满满五大车的物资,神色并无太大波动。
兰曦眸光微亮,转向墨辰极:“墨先生来了便好。晧只是觉得,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些许物资,若能助贵乡安稳,便是值得。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墨辰极迎上她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声地交锋。兰曦用的是阳谋,以大势和资源相迫,逼梓里乡,更是逼墨辰极表态。
片刻后,墨辰极缓缓颔首:“小姐思虑周全,墨某佩服。既是为保境安民,这些物资,梓里乡便愧领了。文叔,收下吧,登记造册,妥善分配使用。”
“先生!”纪文叔急道。
墨辰极以眼神制止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收下。”
纪文叔只得咬牙应下,指挥着激动又忐忑的乡民上前接收物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兰曦见状,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她趁热打铁,又道:“此外,曦还有一事相商。如今外界不靖,恐有宵小之辈觊觎先生所学之‘遗泽’。为先生安危计,也为能更妥善地探寻古迹奥秘,曦愿从石垣堡调拨一队精锐,常驻梓里乡,护卫先生与乡邻安全。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图穷匕见!馈赠是饵,驻军才是真正的目的!一旦石垣堡的兵驻进来,梓里乡将彻底落入兰台氏的掌控之中!
纪文叔和胡奎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墨辰极眼神也是微微一凝,但随即恢复平静。他早知道兰曦会有此一招。
“小姐好意,墨某心领。”墨辰极语气依旧平稳,“然梓里乡小民安居已久,不惯外兵入驻,恐生龃龉。护卫之事,墨某自有分寸,乡勇亦在加紧操练,足可自保。不敢再劳烦小姐与石垣堡的弟兄们。”
他直接拒绝了驻军的要求,态度坚决。
兰曦似乎早料到他会拒绝,并不着恼,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先生是信不过石垣堡,还是信不过我兰台氏?曦此举,实是一片赤诚,为先生着想。如今渡鸦营在暗虎视眈眈,其手段先生是亲身经历过的。仅凭乡勇,恐难万全…”
她话语未尽,但威胁之意已昭然若揭。
墨辰极忽然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小姐多虑了。墨某并非不信,只是不喜拘束。至于安全…墨某虽不才,却也并非任人拿捏之辈。渡鸦营若敢再来,自有手段应对。或许…”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些物资,“下次小姐再来时,墨某能对那‘遗泽’之秘,有更多心得可与小姐探讨,以报今日厚赠之恩。”
他以退为进,再次将话题引回“遗泽”本身,既拒绝了驻军,又给了兰曦一个未来的期待,暗示只要不过分相逼,合作仍可继续。
兰曦深深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这番话有几分真心。片刻后,她嫣然一笑,虽被面纱遮挡,却仍能感到那瞬间的风华:“既然先生如此说,曦便不再强求。只望先生早日功成,莫让曦等得心焦才好。”
她不再停留,优雅转身:“物资既已送到,曦便告辞了。先生保重。”
车队再次启动,带着五十名有些失望的堡兵,缓缓离去。
直到车队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纪文叔才长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看向墨辰极,声音发干:“先生,这…”
墨辰极望着兰台氏车队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糖衣炮弹,裹着刀剑而来。收下糖衣,吐掉炮弹便是。”
他转身,看向那堆积如山的物资,语气斩钉截铁:“将所有兵甲即刻分发下去,粮食药材入库严管。胡奎,从今日起,操练加倍!我们要用最快的时间,把这些东西,真正变成我们自己的力量!”
“是!”胡奎大声应道,眼中燃起斗志。
墨辰极又对纪文叔低声道:“派人盯紧石垣堡和所有通往外界要道,兰台曦绝不会轻易罢休。另外,给我准备一间绝对安静的静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必须争分夺秒,从那些墟烬纪的知识中,找出破局之法,乃至…反击之力!
兰台曦以势压人,步步紧逼。
那便让她看看,这“遗泽”,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