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兰曦这一声应下,轻飘飘一个字,却仿佛在压抑的乡祠内投下一块巨石,激得纪文叔心头狂震,却又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将万千焦虑死死压在眼底。
墨辰极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如此,有劳兰台小姐。”
协议既达,便无需再多虚言。兰曦行事干脆利落,当即唤来一名护卫首领,低声吩咐几句。那首领领命,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巧鸽笼,书写短信,缚于信鸽腿上,旋即出祠放飞。雪白的鸽影掠过低空,迅速消失在暮色渐合的天际。
“最迟明日午后,附近昶军大营应会有所动作。”兰曦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能否真正驱狼,尚未可知。尔等仍需严加戒备。”
她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之手,这一点,墨辰极与她都心照不宣。
“自然。”墨辰极应道,旋即转向纪文叔,“文叔,为兰台小姐及其随从安排歇息之处。将我们库中最好的粮米取出,妥善招待。”他特意加重了“最好”二字,纪文叔立刻明白,这是要尽可能展示梓里乡的诚意与价值,哪怕这价值在兰台氏眼中微不足道。
“岂敢劳烦。”兰曦淡淡开口,“我等人少,自有干粮清水。只需一隅避风之处即可。”她并非体恤乡民贫苦,而是兰台氏的骄傲,不屑于此地之物。
最终,乡祠旁一处较为完好的空屋被匆忙打扫出来,请兰曦及两名侍女入住。四名精锐护卫则执意守在屋外,如同四尊沉默的石雕,与周围疲惫惶恐的乡氛围格格不入。
夜色彻底笼罩了梓里乡。
兰台氏人马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乡民心头。希望与不安交织,让人难以安眠。
墨辰极并未休息,他强撑着巡视夜防。路过云昭蘅养伤的小屋时,他脚步微顿,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阿珩伏在床边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和疲惫。云昭蘅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却平稳,只是眉心那道淡淡的暗红色烙印,在灯光下似乎比白日更清晰了些许,隐隐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墨辰极在床边静静站了片刻,伸出手指,极轻地搭在她的腕脉上。内力探入,能感觉到她体内那股阴寒的侵蚀之力已被暂时压制,但如同蛰伏的毒蛇,并未根除。而云昭蘅自身的蛊灵之力,则在缓慢而顽强地与之抗衡,进行着凶险的拉锯。
他的矩骸之力至刚至阳,对于疗愈这种阴损侵蚀效果有限,强行灌输反而可能加重负担。此刻,他能做的唯有等待,并守住这方寸之地,为她争取时间。
“你会醒来的。”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云昭蘅说,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退出小屋,掩好房门。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过他滚烫的额头,稍微驱散了些许昏沉。他抬头望向北方苍狼营驻扎的方向,那片黑暗中偶有零星的火光闪烁,如同饿狼窥伺的眼眸。
兰曦的临时居所内。
油灯剔亮了几分。侍女小心地熏燃了一小截宁神香,清雅的气息渐渐驱散了屋内的霉味。
兰曦已取下遮面轻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冷若冰霜的脸庞。她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眉眼间却已无多少少女稚气,唯有深潭般的沉静与锐利。此刻,她正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墨辰极巡视的轻微脚步声远去。
“小姐,您真信那人?”一名年纪稍长的侍女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担忧,“我看他气息虚浮,分明重伤在身,却偏要强撑,眼神又深得不见底…只怕所言‘遗泽’之事,未必可信。此地诡异,不若明日一早便离开?”
兰曦指尖轻轻划过粗糙的桌面,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 “正因为他重伤至此,眼神却依旧不见慌乱,甚至能与我对坐谈判,才更显其不凡。”她声音清冷,“梓里乡防御工事,看似粗陋,细观却暗合兵法妙理,绝非寻常乡勇所能布置。那墨辰极,绝非池中之物。他身上的秘密,值得我冒这点风险。”
“可是…”
“没有可是。”兰曦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幽冀道乱局将起,家族需早做筹谋。荆沔道虽非中心,亦不可不察。若能在此发现意外之助,或能成为一步奇棋。即便不成,一封书信调动些许昶军,于兰台而言,亦无损失。”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况且,我很好奇。他答应让我看的那‘遗泽’,究竟是什么…又能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
窗外,夜枭啼鸣,更添几分寂寥与诡秘。
乡墙之上,火把噼啪。值守的乡勇瞪大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远处苍狼营的营地依旧死寂,但这种死寂,却比喧嚣的进攻更让人心头发毛。
墨辰极走上一段墙垣,眺望那片黑暗。左臂矩骸的灼痛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力量的流失和时间的紧迫。
兰台曦的出现,是一道变数,将梓里乡推入了更大的棋局。但这局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一个个紧张却坚毅的面孔。
无论棋局如何,眼下,必须先赢了与苍狼营的这场生死棋。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