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朋友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刚才在病房外徘徊的萧母才缓步走近，她的身影在病房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曾经精心保养的脸庞褪去了往日的精致光泽，细腻的肌肤爬满了细密的干纹，眼尾的纹路像被指尖揉开的宣纸，深了好几层；鬓角处竟冒出了几缕醒目的银丝，随意挽起的发髻松松垮垮，少了往日的妥帖。
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布着浓重的红血丝，眼下是掩不去的青黑，就连握住儿子的手，指尖都带着未散的轻颤，掌心的肌肤也失了往日的细腻，覆着一层淡淡的薄茧。
看见母亲憔悴的样子，萧曜野怔愣了一下。
“妈。”
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没什么起伏，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母亲鬓角的银丝上，顿了顿才又开口，指尖轻轻回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力道很轻，语气依旧淡得像水：“怎么瘦成这样，没好好吃饭？”
萧母的指尖猛地一颤，眼眶瞬间就红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力道大得像是怕他再消失似的。
“吃了，都吃了。”她声音有点发哽，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儿子苍白的脸颊，“就是……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好。”
萧曜野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没戳破她的谎话，只是语气依旧淡淡的，尾音却比刚才软了几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以后别熬着，该睡就睡。”
“好好好，你醒了就好。”萧母连声应着，低头用手背蹭了蹭眼角，又怕他看见，赶紧岔开话题，“星柠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这些天一直守着你，寸步不离的。”
萧曜野的目光往旁边保温桶的方向扫了一眼，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暖意，嘴上却没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这孩子，”萧母嗔怪地捏了捏他的手背，“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嘴上不说。”
萧曜野没接话，只是看着母亲鬓角的银丝，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病房里静悄悄的，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妈，柳绛离……”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哑，话刚起头，便被萧母打断。
她太清楚儿子想问什么，眉眼间忽然凝起冷意，语气沉着：“她杀了自己的父母，这一条罪已经够她得死刑了，更何况她还吸毒，还差点把你和星柠给……”
萧曜野闻言沉默片刻，指节轻轻抵着唇角，缓缓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母亲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妈，那你说，我是不是还不够出色？”
“说什么呢？”萧母皱紧眉头，语气里带着嗔怪与骄傲，“伊曼是什么地方？那是群天才疯子扎堆的地方，外来者想在那儿站稳脚跟比登天还难，可你呢？才二十三岁，就在伊曼建起了‘迅峰星’，把那些眼高于顶的伊曼顶尖人才全揽到麾下，硬生生断了柳绛离的念想——换个人，别说做到这份上，就连踏进伊曼的科研圈都难如登天，你这还不算出色？”
萧曜野神色依旧淡淡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那又如何？我连阿星都护不住，只能看着柳绛离把病毒注入她体内，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萧母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柳绛离已经被抓住，判了死刑，那些事是该告诉你了。”
萧母的眼神沉了沉，“你知道当年你爸为什么不让你提前回国，毕业后却偏把你送去伊曼吗？”
见萧曜野不语，她继续说道，
“他也是没办法。柳绛离在狱外的人手早就盯着伊曼的人才了，要是让他们招揽成功，凭伊曼的技术，柳绛离怕是能提前出狱，到时候谁拦得住她？
她想把整个国家变成第二个伊曼，满是战火与混乱，伊曼随便捣鼓出的导弹都能毁了半个地球，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你，没辜负你爸的期望，在欧斯的帮助下抢在了她前面，把那些人才都收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萧母说着便伸手想抱他，却被萧曜野轻轻推开。他抬眼看向母亲，目光里带着几分冷意：“为什么要选欧斯来帮我？”
萧母的眼神沉了沉，指尖攥了攥，缓缓开口：“欧斯是伊曼人，当年你爸在伊曼边境救过被同族打得奄奄一息的他，后来才知道，他是伊曼世袭的星冕贵族，在伊曼的科研圈和权贵阶层里，话语权重得很。
那孩子和其他伊曼人不一样，他父母走得早，却教得他心善，没有伊曼人的暴戾与倨傲，还格外信你父亲。他是为了报答你父亲的救命之恩，才答应帮你在伊曼扎根的。”
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小野啊，别怨你爸，他也是为了……”
“嗯，我回国之后就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了。”萧曜野打断她的话，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萧母猛地一愣，眼中满是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萧曜野靠在床头，目光望向窗外，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回忆起柳绛离入狱那天。
他在她的随行人员里，看到了三个伊曼科研者的身影。那些人胸前别着的徽章，是伊曼激进派的标志，而那批人，正是当年柳绛离的人手差点招揽到的核心力量。
萧父让他去伊曼，不只是为了抢人才，更是为了盯着这批人，断了柳绛离借伊曼技术兴风作浪的根。
萧曜野在伊曼建‘迅峰星’，表面是做产业，实则是把这批人圈在他的视线里，让柳绛离就算出狱，也拿不到她想要的技术支持。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原因告诉母亲之后，抬眼看向面前的母亲，语气里多了几分了然：“况且，欧斯在伊曼帮我，不止是报恩，也是因为他清楚，柳绛离的野心一旦成真，伊曼的混乱会蔓延到整个世界，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萧母看着儿子沉静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你这孩子……”
萧母又絮絮叨叨说起送他去伊曼的事，语气里带着心疼：“你爸也是狠下心才做的决定，那地方乱得很，枪林弹雨的，他一个戒烟十年的人，那天在书房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蒂扔了满地，末了又沉着声问我，你回来，肯定要怨他的。
萧曜野垂眸，“都过去了。”
萧母抱住儿子，“完成了那么大一个任务，咱曜野出息着呢，以后肯定有人头落地的那天。”
萧曜野:“？”
“落地人头。”
“人落地上。”
“人头出地。”
“呸呸呸……我在说啥啊。”萧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来想去想不起来，她干脆放弃了，拍了拍萧曜野的肩膀，“反正你懂我意思吧。”
“……出人头地。”萧曜野叹气，“你下次轻点，拍我伤口了。”
萧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连忙起身从床头柜拎过保温桶，眼睛亮了亮:“你昏迷了一个月，快来喝点汤补补，妈熬了三个小时呢。”
窗外的阳光懒洋洋地淌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层暖融融的碎金，落在萧母拎着保温桶的手背上，连指节的薄茧都染上了柔和的光晕。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空气里飘着的淡淡药香，混着汤羹的暖意，显得格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