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站在那里，能量步枪的枪口微微下垂，左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探照灯苍白的光束穿透半透明的“茧”，照在那个精灵胚胎模糊的面容上。
尖长的耳朵，尚未完全成型的精致五官，还有那介于沉睡与死亡之间的安详姿态。
是红雅。
但又不完全是。
这个胚胎比红雅更加……完美。
皮肤呈现出无瑕的瓷白，发丝如同凝固的光，五官比例精确得像是用尺规测量后雕刻出来的。
没有生命在胎动时该有的笨拙与混沌，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工业化的完成感。
她不是红雅。
她是在“复制”红雅。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进脊髓，让李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万象锻炉的感知本能地排斥着眼前这一幕。
这不是锻造，不是创造，这是亵渎。
用金属和菌丝、用编写好的指令和粘稠的营养液，在流水线上“生产”生命。
那些菌丝网络不是单纯的侵蚀工具，它们是生产流水线。
那些金属碎屑不是杂质，它们是嵌入血肉的骨架。而这个沉降坑，这个巨大的、脉动着暗红能量的结构。
它是一座工厂。
一座用生命编写技术，批量制造“产品”的工厂。
李安缓缓抬起能量步枪，枪口对准了那个茧。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摧毁它。这是唯一合理的反应。
但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脖子上的项圈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远超前几次的刺痛。电流瞬间贯穿他的神经，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能量步枪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安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抓住项圈，想要将其扯下来，但金属项圈纹丝不动，内部的针状探头反而刺得更深了。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斑，耳中响起尖锐的嗡鸣。
项圈的指示灯从稳定的绿色变为急促闪烁的红色，这是强制召回信号。
管理者疤面在通过项圈告诉他:要么立刻返回，要么被电到昏迷。
李安咬紧牙关，牙龈渗出铁锈味的血丝。
灵魂的创伤在这种外部刺激下再次被撕裂，净空石传来的清凉感几乎被疼痛淹没。
他抬眼看向那个悬挂在最高处的茧，看向那张酷似红雅的脸。
还有二十三个小时。影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他必须活着离开这里。
李安艰难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能量步枪。
枪身因为刚才的跌落磕出了一道裂纹，但基本功能应该还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巨大的、脉动着暗红能量的工厂结构，看了一眼那些悬挂在枝干上的、形态各异的茧。
这里在制造什么？
是为了什么目的？
没有答案。
至少现在没有。
李安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
脚步因为项圈持续的刺痛和身体的虚弱而踉跄，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速度。
离开那个巨大的空洞，攀上菌丝绳索，爬回竖井上方。
重新踏上沉降坑的地面时，外面的昏红天光竟然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正常”。
尽管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金属锈蚀和辐射尘埃的味道，但至少……至少这里是自然的混乱，不是那种精心编排的、令人作呕的“生产”。
李安沿着原路返回，穿过那些半成品的菌丝结构，跨过那具被他炸碎的菌丝金属混合物残骸。
那些断裂的菌丝已经停止了蠕动，彻底失去了活性。
他在出口处遇到了两名守卫。
正是之前传唤他的那两人。
他们站在裂缝边缘，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安从地下爬上来，浑身沾满暗红色的沉积物和灰白色的菌丝碎屑。
“管理者要见你。”其中一名守卫说，语气与之前毫无二致。
李安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脖子上的项圈依然传来轻微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漫长。
灵魂的创伤在持续刺痛，净空石的能量又消耗了一小截。
李安暗中计算着:影的倒计时还剩大约二十二小时。
净空石还能支撑一天半左右。
脖子上的项圈是个定时炸弹。
而深喉他们还在峡谷边缘，红雅依旧昏迷。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他们再次穿过那片由破烂摊位组成的交易点。
这一次，那些窥视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了。
一个被管理者传唤后又从沉降坑活着回来的人，要么是即将被处决的倒霉蛋，要么是有点价值的工具。
无论是哪种，都值得多看两眼。
李安目不斜视，但左眼的暗影低语之幕却在记录着一切:那些摊位上交易的货物，那些拾荒者之间的手势暗语，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监视者。
情报。
在这种地方，情报就是货币。
他们回到了那艘运输舰舰桥改造的建筑前。
守卫打开密封门，示意李安进去。
内部依旧整洁，空气循环装置发出单调的嗡鸣。
疤面男人依旧坐在那张金属桌后面，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苍白灯光下像一条蜈蚣。
他的机械义眼盯着走进来的李安，光点快速闪烁。
“坐。”他说。
李安在桌前坐下。
这一次，他注意到桌子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简易的显示终端，屏幕上正播放着模糊的影像。
看角度，是从高处俯瞰第七沉降坑的实时画面。
疤面男人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李安注意到，他喝水时疤痕牵扯着嘴角，让那个动作看起来格外扭曲。
“你看到了什么？”疤面男人放下水杯，终于开口。
李安沉默了两秒，选择了最直接的描述:“一个工厂。用菌丝网络和金属碎片搭建的流水线，在生产……东西。”
“什么东西？”
“胚胎。”李安说，“各种形态的胚胎。”
“有的像人，有的像动物，有的什么都不像。”
“它们被包裹在半透明的茧里，从那个巨大的主结构上汲取营养和能量。”
疤面男人的机械义眼光点闪烁频率加快。“最上面那个呢？”
“……精灵。”李安缓缓说，“一个精灵女性的胚胎。”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只有空气循环装置的嗡鸣声。
疤面男人忽然笑了，那道疤痕随着笑容扭曲。
“精灵？在这鬼地方？”他摇摇头，“你知道那种东西的价值吗？”
“一个活着的、健康的精灵，在黑市上能卖到多少晶尘？”
李安没有回答。
“至少五万。”疤面男人伸出五根手指，“这还是最低估价。”
“如果她有特殊的血脉或者天赋，价格翻十倍都不止。”
他盯着李安，“而你看到的，是一整条生产线。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在批量制造精灵。”李安说。
“不止精灵。”疤面男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到李安面前。
那是一份手写的报告，字迹潦草，夹杂着大量简略的图示。
“过去三个月，锈蚀峡谷深处出现了至少七个类似的‘生产点’。”
“有的在制造强化版的腐壤战士，有的在尝试拼接不同物种的器官，有的……”他顿了顿，“有的在生产带有混沌污染特征的畸变体。”
李安拿起那份报告，快速浏览。
报告里详细记录了这些生产点的位置、规模、产品类型，甚至估算出了它们的“产能”。
最让他在意的是最后几页，作者尝试分析了这些生产点的共同特征:它们都使用了同一种基础的“生命编写”技术，但具体实现方式各有不同。
它们似乎都在进行某种“优化迭代”，每一批产品的完成度都比上一批更高。
而所有这些生产点，最终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源头”。
“腐化菌园。”李安放下报告，抬头看向疤面男人。
“聪明。”疤面男人点头，“这些技术，这些材料，这些‘创意’，都来自那个鬼地方。”
“有人在把菌园里的东西带出来，在锈蚀峡谷建立自己的生产线。”
“他们不是单纯在复制，他们在改进，在实验，在尝试制造出‘更好’的产品。”
他身体前倾，机械义眼死死盯着李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