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艇在锈蚀峡谷边缘的虚空漂浮,如同一片即将被暗红色锈尘淹没的枯叶。
艇内的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伤者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金属舱板在能量乱流中偶尔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李安靠着舱壁,掌心紧握着那颗新的净空石,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持续提供着一丝微弱但稳定的安抚,压制着灵魂深处那被隔离后依旧蠢蠢欲动的混沌标记。
每一次心跳,都能感受到那片天蓝色光膜的颤抖和灵魂裂痕传来的、钝刀子割肉般的持续痛楚。净空石的效果显着,但绝非根治,只是将崩溃的倒计时暂时拨慢。
他看向红雅。
她依旧昏迷,但握着世界树残骸和玉佩的手,已经不再冰凉。
那块象牙白色的残骸表面,翠绿色的荧光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脉动着,如同在沉睡中呼吸。
红雅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透着死气,眉宇间甚至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安详的平静。
这是个好迹象,证明那残骸确实在起作用,哪怕缓慢如滴水穿石。
深喉靠在另一侧,正用还能动的右手,一点点咀嚼着某种晒干的、气味腥咸的鱼人补给干粮。
他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视线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舷窗外那片危险的、暗红色的虚空,以及舱内两名重伤战士的状况。
断腿战士的伤口被用烧红的金属片和烈性草药强行烙合止血,此刻在昏迷中依然无意识地抽搐。
负伤战士的情况稍好,但依旧气若游丝。
老鱼人的脸上刻满了疲惫、痛楚,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对命运无力的阴郁。
影的指令如同冰冷的枷锁,套在了每个人的脖子上。
七十二小时,坐标在缟玛瑙之环更深处,一个连蝮蛇提供的粗略星图上都没有明确标记的区域。
“必须去。”李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嘶哑但清晰。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手中那颗净空石内部缓慢旋转的星云上。
“烙印的连接无法切断,违约的后果……我们承受不起。”
他想起了影在沉眠之渊展现的力量,那种轻易将濒死的红雅“固化”、将自己灵魂数据化的绝对控制力。
深喉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噜声,像是赞同,又像是压抑的怒吼。
他没有反驳。
鱼人在沼泽中生存的智慧,让他明白什么是绝对无法对抗的力量。
“但舟艇撑不住。”深喉最终开口,声音同样沙哑,“刚才穿出菌园屏障时,主能量缓冲模块就过载烧毁了两个。
外壳的损伤,隐形鳞粉涂层也快磨光了。
还有……”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气息奄奄的两名战士,“他们……经不起再折腾了。”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以舟艇目前的状态,强行进行可能长达数十小时的、深入未知区域的航行,无异于自杀。
而伤员需要稳定环境,至少是相对平稳的航行和基本的医疗。
李安的目光转向那两个金属和玉盒。
净空石已经用掉一颗关键。
情报卷轴……或许里面有现在能用上的东西?
“深喉,把卷轴拿来。”李安说。
深喉用右手将那个白玉长盒推了过来。
李安打开,取出那五卷兽皮卷轴。
他先略过《星银沙采集》和《混沌余响变体》。
直接拿起《净空石高阶应用图谱(残卷)》和《虚空凝露的替代合成方案探讨》,后者或许能解决红雅生命力沉寂的问题,但需要时间研究材料和步骤,远水解不了近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卷《枯萎林地核心土壤特性分析报告(抄本)》上。
这是影给出的、抑制混沌标记的三种材料之一,也是蝮蛇情报里最直接相关的一份。
他解开暗金色的丝线,小心地展开卷轴。
卷轴材质坚韧,触感微凉。
上面用娟秀但略显急促的精灵文字,夹杂着一些简图和数据符号,详细描述了一种被称为“沉眠黑壤”的土壤特性。
根据记载,这种土壤只存在于“枯萎林地”深处,被混沌力量长期侵蚀却又奇迹般保持一种惰性稳定状态,具有极强的“吸附”和“惰化”混沌能量的特性,是制作高阶净化法阵或抑制药剂的核心材料之一。
报告还附带了一张极其简略的、指向枯萎林地大致区域(位于缟玛瑙之环中层偏外环某处)的星图碎片,以及几句警告:
该区域空间稳定性极差,有大量被混沌腐蚀的扭曲生物和残留的仪式陷阱,且土壤本身具有微弱的精神侵蚀性,需用特制的容器采集。
有用的信息,但同样指向另一个危险区域,且不是当前急需。
李安放下卷轴,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情报有价值,但无法解决眼前的航行和生存危机。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舱内,破损的舟艇、重伤的同伴、有限的补给、以及那个冰冷的倒计时。
必须做出选择。
“深喉,”李安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我们分开行动。”
老鱼人猛地抬起头,独眼紧紧盯着李安。
“你带着他们两个,”李安指向重伤的鱼人战士,“还有一部分补给,驾驶舟艇,找一个相对安全、隐蔽的碎块暂时休整。”
“修复舟艇,治疗伤势。”
“红雅……也留下。”
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精灵,“她需要稳定,那块残骸不能被打扰。你保护他们。”
深喉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不赞同的咕噜声。“那你呢?一个人去那个鬼地方送死?”
“我一个人,目标小,也许可以用其他方式过去。”
李安看向角落堆着的一些从菌园外围捡来的、尚未完全变异的金属零件和少量能量晶体,“锈蚀峡谷里,应该有能进行短途航行的单人载具出售,或者……可以租用。”
“用我们剩下的晶尘,或者这些零件去换。”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而且,影要的是‘样本’,也就是我。”
“我一个人去,如果发生最坏情况,至少你们……还有机会。”
这是赌徒的思维,也是绝境下的无奈。
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
分头行动,至少保留火种。
深喉沉默了许久,鱼眼中挣扎着各种情绪:不信任影、担心李安、对自身无力保护同伴的愤怒、以及对生存本能的妥协。
最终,这些情绪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铁锈味的叹息。
“好。”他声音干涩,“但怎么联系?万一……万一你回不来……”
李安抬起左手,露出那个冰冷的烙印。
“影会知道我的状态。”
“如果……烙印失去活性,或者传来‘协议终止’的信号,你们就立刻离开缟玛瑙之环,想办法回沉眠之渊找鱼人部落,或者……去更远的地方。”
他看向红雅,“如果红雅醒了,告诉她……活下去。”
他将那颗消耗大半的净空石和大部分晶尘留给深喉,自己只带上一颗新净空石、少量晶尘、那几卷情报、流水短剑,以及蝮蛇最后给的那个装着世界树残骸的木盒。
他小心地将残骸从红雅手中取出,放入盒中,那翠绿色的荧光立刻黯淡下去,仿佛陷入了更深沉的沉睡。
红雅的气息也随之微弱了一丝,但并未恶化。
“残骸留给你们。如果她情况有变,也许能再用。”李安将木盒也推给深喉。
做完这些,他撑着舱壁,缓缓站起来。
身体依旧虚弱,灵魂的刺痛如影随形,但意志强行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给我半天时间,去弄载具和补给。”李安说,“你们在这里等,保持隐蔽。如果我能在时限前回来,一起行动。如果回不来……你们按计划撤离。”
深喉深深地看着他,最终,用鱼人部落古老的礼仪,将仅存的右手握拳,重重锤击在自己左胸,那是表示“信任与托付”的动作。
李安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转身,有些踉跄地走向舱门。
踏出舟艇,重新站在锈蚀峡谷冰冷的金属平台上。
外面依旧是那片暗红死寂的世界,远处巨大的残骸如同沉默的墓碑。
他握紧了怀中那颗新的净空石,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一个人。
前往影指定的、未知的坐标。
去履行那份以自由和身体为代价的、危险的“研究协议”。
赌局的轮盘再次转动,而这一次,他手中的筹码,似乎更少了。
但他没有回头。
因为现在停下来,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而向前,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陷阱,也至少还有……一丝微光般的可能性。
他迈开脚步,身影逐渐消失在锈蚀峡谷浓重的阴影与飘散的暗红色尘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