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教派小队覆灭的短暂振奋，很快被更沉重的现实压力所取代。
鳞渊村弥漫着悲伤与硝烟混合的气息，伤员痛苦的呻吟和失去亲人的压抑哭泣声，在潮湿的空气里飘荡。
红雅不顾自身的虚弱，穿梭于伤者之间，自然之心散发的柔和绿光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但李安敏锐地察觉到，她每一次弯腰施救，脸色就苍白一分，呼吸也急促一分，那生命的烛火正在加速摇曳。
深喉站在村落中央，脚下是教派小队队长那具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化不开的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杀死一名吞噬教派的领域级骨干意味着什么，这绝非结束，而是更猛烈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报复，必将以雷霆万钧之势降临。
李安在红雅的紧急治疗后，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但精神层面的透支和强行引动万象锻炉反噬造成的隐痛依旧存在。
他走到深喉身边，看着忙碌救治的红雅和周围疲惫中带着恐惧的鱼人战士们。
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酋长，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吞噬教派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我的提议……成立一个联盟，势在必行。”
他看向深喉，“酋长，锈刃会未除，吞噬教派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单靠部落的力量，防守尚且艰难。”
“我们……是否可以考虑，联合其他同样遭受压迫的中小势力。”
“互通有无，共同抵御外敌？哪怕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雏形。”
深喉眼中精光一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深喉缓缓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盯着李安，里面翻滚着权衡与算计。
他沉默了近一分钟，这短暂的时间对于等待决定的李安而言，却无比漫长。
最终，深喉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冷酷：“你说得对，人类。”
“暗潮部落无法独自面对接下来的风暴。联合，是唯一的生路。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这个联盟，不能以鱼人部落的名义发起。”
“目标太大，会成为众矢之的。它需要一个中立的、不那么起眼的身份。”
李安心领神会：“由我来牵头。以一个独立锻造师组织的名义。”
深喉缓缓开口：“构想不错，但有一个问题必须先解决。”
李安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深喉所指。
他摸了摸自己失明的左眼，这确实是太过明显的特征。
“你有办法？”李安问道。
深喉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在这片沼泽和那些边境城镇，金币和关系，有时候比刀剑更管用。
那个在西南边境哨所任职的小队长，和他的顶头上司，与‘灰岩镇’那个只管收钱、眼皮子浅薄的税务官……他们不属于同一个系统。
而且，后者只要钱给够，并不关心前来注册的人是不是被他同僚追捕过的‘独眼小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淡漠：“我会打点好灰岩镇那边。”
“你需要做的，是稍微改变一下你的形象。”
“你的左眼无法掩饰，那就让它变成一个‘合理的’故事，一个在混沌区边缘冒险，不幸被空间碎片所伤的年轻冒险者兼落魄锻造师。
很快，深喉派人送来了一些东西：一套半新的、符合人类冒险者身份的粗布衣物。
一小瓶可以暂时改变发色和肤色的、用沼泽植物调配的简易药水，以及一份伪造的、来自某个偏远小镇的身份证明文件。
“记住，”深喉在李安准备出发前最后叮嘱，“在灰岩镇，你就是一个运气不好、想在边境碰碰运气的年轻锻造师。
少说话，交钱，拿到文书，然后离开。
其他的，我已经安排好了。”
深喉点头，“名字你想好了？”
“星辰阁。”李安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在他心中酝酿已久，象征着在无尽黑暗中寻找秩序与希望的微光。
“星辰阁……”深喉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光。
“可以。我会以暗潮部落酋长的身份，作为第一个秘密加盟方，提供初步的庇护和有限的资源。”
“但明面上，它必须是你李安的个人产业。”
“你需要一个合法的外壳，才能在外界活动，吸引其他潜在的盟友，并进行最基本的资源交易。”
合法化，意味着需要得到这片区域名义上的统治者，提赛列王国的承认，至少是默认。
“这需要注册，并且……”深喉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必然需要向提赛列的官僚机构缴纳一笔不菲的费用。
以及他们巧立名目的各种‘税’，其中很可能就包括针对新成立超凡技术组织的‘技术监管税’。”
“他们会借此在你的组织里埋下监视的后门，这是提赛列一贯的伎俩。”
李安握紧了拳头。
向覆灭自己家族的仇敌低头、缴纳贡赋，这无异于一种耻辱。
但他看着气息愈发微弱的红雅，看着满目疮痍的村落，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生存，高于一时的荣辱。
“我明白。”他沉声道，“这笔初始资金，我来想办法。”他打算动用那五枚珍贵的宇宙积分的一部分。
“不必。”深喉出乎意料地阻止了他，“初始的注册费用和第一年的‘技术监管税’，部落可以替你支付。”
“算是……盟友的投资。”他话里的含义很清楚，这是投资，需要回报。“
“但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还有你的‘星辰阁’，就正式进入了提赛列官方的视野。”
“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事情就此定下。
深喉动用了他隐藏在人类城镇中的关系网，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
几天后，在距离无尽沼泽最近的一个、由提赛列王国控制的中立贸易小镇“灰岩镇”上，一家名为“星辰阁”的小型锻造工坊，悄无声息地在一份官方文书上完成了注册。
注册人：李安。业务范围：武器锻造、维修，材料回收。
初始评级：最低等的“民用技术作坊”。
整个过程平淡得令人窒息。
接待李安的是一名眼神浑浊、透着贪婪的提赛列低级税务官。
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那份简陋的申请文书，尤其是在看到“锻造”二字时，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
“嗯，新成立的锻造作坊……规矩都懂吧？”
税务官拖长了语调，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注册费，五十金币。”
“年度技术监管税……看你们规模小，就算你们每年一百金币，外加……”他压低了声音，递过来一枚雕刻着提赛列王国徽记、内部结构异常复杂的金属徽章。
“把这‘技术安全备案徽记’挂在你们工坊最核心的区域，确保它始终能量连通。”
“这是王国对境内所有涉及能量运用技术的‘保护’措施，费用嘛，包含在税里了。”
李安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仿佛带着监视目光的徽章，将装满金币的钱袋推到对方面前。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条无形的锁链，已经套在了 nascent “星辰阁”的脖子上。
返回鳞渊村的路上，李安将那枚徽章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他的血肉。
屈辱感灼烧着他的内心，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回到那间熟悉的水上工坊，红雅正在门口等待，脸上带着关切。
“怎么样？”她轻声问。
李安将那份盖着提赛列官方纹章的注册文书递给她，然后将那枚监控徽章随手丢在工作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用几块废料虚掩着——既满足了“安装”要求，又尽可能地隔绝了其可能的窥探。
“星辰阁，成立了。”李安的声音很平静，但右眼中燃烧着压抑的火焰，“从今天起，我们不再只是躲藏于此的逃亡者。”
“我们有了一个名字，一个起点。”
他看向红雅，眼神坚定：“我们会活下去，会变得更强。
“终有一天，我们会挣脱所有枷锁。”
红雅看着李安，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痛苦、屈辱和不容置疑的坚定的复杂光芒，轻轻走上前。
握住了他因紧握拳头而关节发白的手。
没有言语，但那无声的支持，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