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瑶光那双能洞穿虚妄的眼中,这老者的周身,却隐隐缠绕着一股与这清雅环境格格不入的、灰败而阴冷的“气”。
那气息与他自身的文人清气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更深处,似乎还连接着某种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黑暗存在。
“啧,人皮下面,都烂透了。”瑶光撇撇嘴,拉着承瑞,如同穿过一层水膜,径直“走”进了书房。
林文远似有所觉,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却并未立刻抬头,而是缓缓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用一方素白丝帕擦了擦手,这才抬起眼。
看到凭空出现在书房内的瑶光和承瑞,尤其是那个穿着红肚兜、眼神纯净却带着审视意味的小女娃,林文远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站起身,并未惊慌失措,反而拱了拱手,语气平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不知二位贵客深夜到访,有何指教?老朽似乎……并不认识二位。”
这份养气功夫,这份临危不乱,不愧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
承瑞看着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想起河套那衰败的地气,想起丰泰号那堆积如山的粮食,想起那些因饥荒而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百姓,心头怒火升腾。
上前一步,冷声道:“林文远,你勾结妖人,以邪术侵蚀河套地脉,囤积居奇,意图动摇国本,还敢在此装作无事发生?”
林文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愕然”与“冤枉”:“这位小公子何出此言?老朽致仕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只在此间读书写字,颐养天年。什么河套地脉,什么囤积居奇,老朽一概不知。此等惊天之语,可有证据?”
他将“证据”二字咬得极重,目光坦然地看着承瑞,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承瑞气结,他知道《生死簿》和《山河社稷图》所见无法作为阳间证据,而胡姓商人的口供,恐怕也早已被这老狐狸安排了后手,难以直接定他的罪。
就在这时,瑶光却咯咯笑了起来,那清脆的奶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证据?”她歪着头,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林文远,像在看一件有趣的玩具,“老祖我办事,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
她迈着小短腿,溜溜达达地走到书案前,踮起脚,拿起林文远刚刚写过字的那张宣纸。上面是一首意境高远的山水诗,字迹清瘦有力,风骨不凡。
“字写得不错嘛。”瑶光啧啧两声,然后伸出小胖手,在那墨迹未干的诗句上随意一抹。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清隽的墨字,在瑶光手指抹过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扭曲、变形,最后赫然变成了四个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大字——
“罪该万死”!
林文远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了,他瞳孔猛缩,死死盯着那四个仿佛由他亲手写下的字,喉结滚动了一下。
瑶光丢开那张变得诡异的宣纸,拍了拍小手,看向林文远,奶声奶气地道:“你看,这不就是证据?你自己写的。”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林文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女孩,绝非寻常!那些他倚仗的世俗规则、官场手段,在她面前,似乎毫无用处!
“妖孽?”瑶光的大眼睛弯了起来,笑容却毫无温度,“在你这种窃取地脉生机、以万民生计为棋子的老狐狸眼里,或许是吧。”
她不再废话,伸出食指,对着林文远的眉心,隔空一点。
这一次,并非读取记忆,而是一道蕴含着无上净化与审判意味的金光,直接没入其神魂深处!
“啊——!”
林文远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了油锅,猛地蜷缩起来,浑身剧烈抽搐!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放在烈日下灼烧,所有隐藏在阴暗角落的算计、贪婪、恶念,都在那金光照耀下无所遁形,被寸寸剥离、净化!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那层道貌岸然的文人外壳,在那纯粹而霸道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不……老祖饶命……饶命啊!”林文远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再无半点方才的镇定从容,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与哀求。
“是……是‘枯荣尊主’!是他逼我的!他需要地脉生机和人间怨念恢复力量!我只是……只是奉命行事……”
枯荣尊主!正是瑶光之前提及的“枯荣老仙”!
“他在哪儿?”瑶光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不……不知道……尊主行踪莫测……每次都是祂派人联系我……”林文远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交代着。
“只知道……他似乎在收集某种‘种子’……需要大量的生机和魂力滋养……”
种子?瑶光的小眉头微微蹙起。这老魔头,又在搞什么鬼?
她收回手指,林文远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气息奄奄,虽然未死,但神魂遭受重创,修为尽废,后半生注定与痴傻无异了。
对于这种满手肮脏、心思歹毒之辈,瑶光连多看一眼都嫌脏。
她转身,看向承瑞:“听见了?后面还有个大家伙。这老狐狸,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
承瑞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枯荣尊主……这个名字,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连皇姑姑都称之为“老怪物”,其实力恐怕远超想象。
“走吧。”瑶光拉起承瑞的手,“这江南的戏,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烂摊子,让你皇祖父派人来收拾。”
空间涟漪再次荡漾。
两人消失在墨香别院的书房中,只留下一个痴痴傻傻、口水横流的前尚书,和一屋子狼藉。
回到流光殿,已是深夜。
殿内明珠柔和,熏香袅袅,将外界的一切血腥与阴谋都隔绝开来。
瑶光跳上她的白玉凉席,抱起一个软枕蹭了蹭,小脸上带着一丝倦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累死老祖了……跑东跑西的……”她嘟囔着,看向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承瑞,“怎么了?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