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换受损传感器阵列的太空行走顺利完成,“星槎”的建造工作得以继续。
但那次毫米波传感器的“悲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林枫和整个团队心中漾开了持久的涟漪。
太空的威胁,不再仅仅是理论模型上的概率,而是化作了冰冷现实中一道清晰的划痕。
然而,挑战总是不期而至,而且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星槎”计划的核心动力——那台基于聚变能、被寄予厚望的新型磁等离子体推进器。
完成了所有地面单元测试后,其首个全尺寸工程样机,终于被运送至西北某处绝密的、专门用于测试大型航天动力的地下真空实验场。
这个实验场规模巨大,主体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真空舱,内部空间足以容纳数节火车车厢。
舱壁是厚达数米的特种混凝土和铅层,用以隔绝测试时可能产生的巨大能量和辐射。
推进器被固定在场中央的测试台上,结构复杂,泛着金属冷光,各种粗细不一的管道和线缆如同血管和神经般与之相连,最终汇入四周密密麻麻的监测设备。
林枫、陈明远、李局长以及推进器研发团队的核心成员,此刻都集中在与真空舱隔离的控制室内。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巨大的观察窗外,是那台沉默的庞然大物;
窗内,无数屏幕显示着推进器每一个零件的实时状态数据。
“聚变推进器,第一次全功率点火测试,三十秒倒计时。”
总控制师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平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不仅仅是验证一台发动机,更是验证“星槎”能否挣脱地球引力束缚、实现快速火星航行的关键。
如果成功,人类星际航行的速度将提升一个量级;如果失败……
“……五、四、三、二、一、点火!”
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的轰鸣。在近乎绝对的真空环境中,声音无法传播。
但控制室内,所有人都通过脚下的地板,感受到了一阵低沉而有力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震动。
观察窗外,推进器的喷口方向,没有任何可见的火焰。
但在特定的紫外和x射线监测屏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股被强大磁场约束成完美柱状的、温度高达数百万度的幽蓝色等离子体流。
接近光速十分之一的速度,狂暴地喷涌而出,持续冲击着远处厚重的能量吸收靶!
主屏幕上,代表推力和功率的数值疯狂飙升,迅速达到并超过了理论设计值!
“推力稳定!功率输出稳定!磁场约束稳定!等离子体流态完美!”
监测员的声音带着狂喜,一连串地报出好消息。
控制室内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许多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李局长用力地拍着林枫的肩膀,陈明远院士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成功了!最关键的一步,迈出去了!
然而,林枫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高速跳动的数据流,一种源自无数次与系统交互而形成的、对能量和物质运动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震颤”。
就在欢呼声尚未平息的时候,一个负责高频振动监测的工程师突然喊道:
“等等!喷管内侧壁,编号p-4和p-7区域,检测到异常高频低幅振动!振幅正在缓慢增大!”
欢呼声戛然而止。
“什么?”
推进器总设计师几乎扑到了屏幕前,“频率多少?振幅多大?”
“频率……接近推进器主磁场波动频率的七次谐波!振幅目前还在安全阈值内,但增长趋势明显!”
工程师的声音带着惊恐。谐波共振,这是所有复杂动力系统最忌讳的“幽灵”之一,它能在主体结构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内部一点一点地将其瓦解!
“降低功率!百分之九十!不,百分之八十!”总设计师立刻下令。
推力和功率数值应声下降。
然而,令人不安的是,那异常的高频振动虽然幅度随之减小,却并未消失,依旧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存在着。
“功率降至百分之六十!”
振动依旧存在。
“百分之四十!”
依然存在!
直到功率降至可怜的百分之十,那该死的、细微却清晰的振动信号,才终于消失在监测背景噪音中。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刚刚的狂喜如同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台推进器,在低功率下或许可以工作。
但一旦功率提升到星际航行所需的级别,那个神秘的、由系统自身激发的高频振动就会如影随形,最终很可能导致喷管材料的疲劳断裂,甚至整个推进器的解体!
它有一个强大的心脏,却患上了无法承受自身力量的“隐疾”。
“怎么会这样……所有的模拟计算都通过了……所有的地面单元测试也都完美……”
总设计师失神地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挫败和难以置信。
林枫闭上眼睛,意识快速沉入系统。
他将刚才记录下的全部测试数据,尤其是那异常振动的频率、振幅变化规律、以及推进器各部分的能量流分布数据,全部导入。
“推演异常振动源及解决方案。”他下达了指令。
系统界面上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复杂程度开始奔涌、碰撞、重组。
这一次,推演的时间格外漫长。
林枫能“感觉”到,系统正在构建一个极其精细的、涵盖电磁场、等离子体动力学、结构力学和多物理场耦合的超级模型。
几分钟后,反馈传来,结果却让林枫的心沉了下去。
【推演结果:异常振动源于推进器内部“磁场拓扑结构”与“等离子体自激振荡模式”在特定功率区间下,产生的非线性耦合效应。
此效应在现有设计框架和材料体系内,无法根除。】
【解决方案(理论):1. 重构磁场生成器核心设计(需颠覆性创新)。
2. 寻找或发明能承受该特定频率及振幅长期冲击的“超阻尼\/自适应”新型结构材料(超出当前“燧石”项目技术范畴)。】
无法根除!需要颠覆性创新或超出当前技术范畴的材料!
林枫缓缓睁开眼,将系统推演的核心结论,用尽可能委婉但明确的语言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
控制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刚刚看到的希望之光,似乎又被浓厚的乌云遮蔽。颠覆性创新?新型材料?
谈何容易!这几乎意味着推进器的设计要推倒重来,或者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的材料学奇迹。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李局长不甘心地问,声音沙哑。
林枫沉默着。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观察窗外那台寂静的庞然大物。
它在低功率下运行平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知道,在那寂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一旦释放就会自我毁灭的轰鸣。
这次失败,比一次爆炸更让人无力。
它揭示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
当他们试图驾驭的力量越来越接近物理规律的边界时,遇到的瓶颈也将越来越匪夷所思,越来越难以用常规手段解决。
“我们需要时间。”
林枫最终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也需要换个思路。也许,我们不该只想着如何‘压制’这个振动……”
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系统关于“超阻尼\/自适应”材料的描述,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形成。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去‘理解’它,甚至……‘利用’它?”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众人绝望的心中,激起了一丝微弱的、却截然不同的波澜。
寂静的实验场内,那台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推进器依旧沉默。
但所有人都知道,征服星海的道路上,又一座看似不可逾越的险峰,矗立在了眼前。
而翻越它的方式,可能需要他们打破固有的思维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