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之气笼罩着这片往日充满操练呼喝的土地。数千将士按营肃立，鸦雀无声。高台上，黄巢按剑而立，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眼睛，扫视全场时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每一张面孔下隐藏的心思。
集会按照黄巢昨夜拟定的程序，一步步推进。李贵等人被当众杖责八十，惨叫声响彻校场，血肉模糊的身躯被拖往苦役营；王璠的处罚决定被宣读，这位向来威风凛凛的悍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涨红如血，却又不得不躬身领命，承诺闭门思过、当众检讨。
尚让、赵璋、陈平、孟黑虎的代表依次上台，军纪之弊、民生之盼、创业之艰、盐路之险……桩桩件件，摆事实，讲道理，没有空泛的说教，只有血淋淋的现实和沉甸甸的数据。台下的将士们，从最初的惊惧、不解，到后来的沉思、震动，许多人的眼神开始变化。
最后，黄巢走上前台。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扫视着台下数千张面孔，那目光沉重如铁，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校场上，只有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响。
“昨日的冲突，今日的惩处，想必很多人心中不服，不解，甚至怨恨。”黄巢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借助地势与内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有人会说，李贵他们不过是喝了点酒，拿了点盐，何至于此？王指挥不过是护着老兄弟，何错之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那我告诉你们，错就错在，你们忘记了我们是谁！忘记了我们为何要站在这里！”
他猛地抽出佩剑，剑尖直指苍穹：“我们不是土匪！不是流寇！不是为了抢几口吃的、几两银子就杀人放火的乌合之众！我们是‘冲天’义军！是要砸烂这个吃人的旧世道，建立‘均平富，等贵贱’新天下的义军！”
“我们的刀，是对着贪官污吏、世家豪强的！不是对着自家兄弟，更不是对着我们誓言要保护的百姓的！”
“我们的盐，是为了让将士有力气杀敌，让百姓能活下去的！不是让某些人拿去炫耀、去挥霍、去践踏规矩的！”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打在众人心上。许多老卒低下了头，想起当初在野人沟，黄巢分马肉、立军规、宣讲“均平”时的情景。
“军纪！”黄巢的声音斩钉截铁，“是我等存身立命之本！没有铁一般的纪律，我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迟早会被官军剿灭，会被百姓唾弃！今日我对李贵、对王璠严厉，不是不念旧情，恰恰是为了保住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保住我们共同的事业！今日徇私枉法，明日就会军令不行，后日就会全军覆没！你们想让落雁坡的胜利，成为我们最后的绝响吗？！”
“不想！”台下，终于有压抑的吼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人抬头，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光靠我黄巢一个人吼，没有用。光靠执法队的刀，也只能治标。”黄巢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更深沉的决心，“我们的队伍在壮大，新人不断加入，老兄弟也可能在功劳和安逸中迷失。我们需要一种力量，一种能够将‘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道理，讲清楚，讲透彻，讲到每一个人骨子里的力量！需要一种能够扶正祛邪、凝聚军魂的力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宣布：
“因此，我决定，正式成立‘教导队’！”
教导队？台下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个新鲜词。
“教导队，非为作战，专司教化、宣导、监察军纪、凝聚军心！”黄巢朗声道，“其成员，将从各营选拔！不论资历深浅，不论出身高低，唯才是举！首要之选，是那些真正理解并拥护‘均平富，等贵贱’理想之人！是那些严守军纪、以身作则之人！是那些善于学习、能说会道、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之人！”
“教导队直属大将军府，独立于各营。其职责：一、宣讲我军宗旨、军规法令，使上下同心；二、监察军纪执行，纠察不正之风，可直接向我禀报；三、关心士卒疾苦，协助化解矛盾，凝聚军心；四、在军中推广识字算数，提升士卒素养！”
“凡入选教导队者，需经过严格训练与考核！训练其忠诚，考核其品性，磨砺其意志，教授其道理！日后，教导队员将分派至各营、各都，乃至民屯之中，成为我‘冲天’事业的‘耳目’与‘喉舌’，成为军纪的‘标杆’与‘守护者’！”
黄巢描绘的前景，让台下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年轻、有想法、对现状不满又渴望有所作为的士卒，眼中燃起了炽热的光芒。这不只是一个新的职位，更是一条迥异于单纯拼杀的全新道路，一种被认可、被赋予重任的感觉。
“教导队的成立，标志着我军建设进入新阶段！”黄巢最后总结，声音铿锵，“从今往后，我们不仅要有一支能打仗的军队，更要有一支明事理、守纪律、有理想的军队！这支军队的魂魄，将由教导队来塑造和守护！”
他目光扫过尚让、赵璋等人，最终落在台下：“具体选拔章程，由尚让将军与赵璋先生拟定，三日内公布！各营需全力配合！”
“全军将士！”黄巢举起佩剑，“记住今日！记住教训！记住我们的誓言！让我们用更严明的纪律，更坚定的理想，更团结的意志，去迎接未来的挑战，去实现我们‘冲天’的梦想！”
“均平富！等贵贱！”黄巢率先高呼。
“均平富！等贵贱！！”校场上，数千人发出了自落雁坡大捷以来，最为整齐、也最为响亮的呐喊，声震云霄，久久不息。
集会散去，但一股新的、名为“教导队”的旋风，已开始在襄邑军营中酝酿。黄巢的愤怒与铁腕，并未简单化作惩罚的冰霜，而是催生出了一颗旨在重塑军魂、巩固理想的制度新芽。这新芽能否茁壮成长，成为支撑“冲天”大业的坚实脊梁，尚需时间检验。但至少，方向已经指明，道路已然开辟。一场从思想与制度层面深入军队骨髓的改造，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