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吴悠穿廊过道,一路小心谨慎。
要不是事态紧急,他也不会贸然深夜造访。
特别是对方还是一位孤守了十年的未亡人。
吴悠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叩响了朱梦寒的院门。
不知为何心突突地跳得厉害。
竟然有种初中时候给暗恋的同桌女生写小纸条的感觉。
既有些怕被拒绝的忐忑,又夹杂着隐隐的期待。
“是谁?”
屋内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带着一丝疲态。
“朱姨,是我。”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而后门扉轻启,一缕月光映出朱梦寒素净的容颜。
朱梦寒此时披着月白色外袍,没有盘起发髻,一头青丝如瀑般垂在耳后。
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酒味。
“朱姨竟然一个人在喝酒?”
吴悠看着朱梦寒眼角微红,似乎还带着一丝未干的泪痕,心头微微一颤。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朱梦寒,那抹脆弱与寂寥,让她平日里的疏离褪去,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吴悠,这么晚了,所为何事?”
吴悠没有多说什么,恭敬地将手中的宣纸递了过去。
“学生突然又想起了一首词,或许能稍慰朱姨心中郁结,不敢怠慢,这才匆匆赶来。”
“有心了,进来吧。”朱梦寒伸手接过宣纸,让开了位置,当先步入屋内。
屋内烛火摇曳,朱梦寒的侧脸却埋在阴影中,她展开宣纸,目光落在词句上,指尖微微一颤。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又岂在朝朝暮暮。”
朱梦寒喃喃自语,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吴悠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内。
然而朱梦寒毫无所觉,良久之后,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滴答落到了宣纸上,将墨迹晕染开去。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擦,晕染的地方却越来越多。
......
不知过了多久,吴悠坐在院中,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唤。
“进来吧,我没事了。”
吴悠暗道一声侥幸,要不是前世经验丰富,立马退了出来,恐怕要起到反作用了。
毕竟以朱姨这种性子,绝不会允许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不熟之人瞧见。
“这首词,也是你从古籍上看见的?”
吴悠一脸真诚地承认了,毕竟他没说是自己写的,便不算抄袭。
“你......”
面对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学生,朱梦寒一时间神色复杂。
她只感觉自己所有的心事在吴悠面前被一览无余。
这种被人理解的感觉,应该是十年不曾有过了。
内心既有宣泄的畅快,同时又有一种被小辈窥破心事的不安。
“你来是为了公开辩证之事?你担心柳公博想拿你立威?”朱梦寒转移了话题。
“正是,朱姨明鉴,学生并非私通妖族,只是土纹龟于我而言,已经如同家人,实在不愿随意交由他们处置。
柳公博与我有隙,再加上大皇子的事情,学生恐怕这次那柳公博要借机报复,学生不求朱姨替我说话,只愿朱姨能到场为我做个见证,保我公道。”
朱梦寒沉默了。
她毕竟早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了,她只是没兴趣再参与,可不代表她就不懂。
这件事情表面上看是柳公博新官上任三把火,实则暗藏朝堂权争的影子,里面涉及了大皇子和六公主的博弈。
她若出面站台,便是将自己卷入了这场旋涡。
不过......
她重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眼神清澈的青年,再想到之前两首让她心弦震动的词作。
恐怕世上也只有这个人,能理解她的苦痛了。
“好,我答应你。”
朱梦寒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吴悠其实早就知道了朱梦寒会答应。
就在刚才他使用了久未动用的窥探神通,窥见了她内心深处的挣扎与共鸣。
“多谢朱姨主持公道。”吴悠躬身一礼,便欲转身而去。
然而刚要打开院门,便听围墙外侧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闲谈声。
“祭酒大人是不是多虑了,晚上还要我等巡逻。”
“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那么多废话,从今天起,晚上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只要有人敢翻墙外出的,直接给我抓起来。”
“特别是那个吴悠的院子,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
听声音似乎是国子监的卫队。
吴悠脸色微变,不由得看了一眼身后的朱梦寒。
没想到柳公博不敢明着软禁他,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朱梦寒蹙了蹙眉,“他们都是冲你来的,你现在回去,怕是晚了。”
“那......学生该怎么办?”
“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朱梦寒倒是语气平静,仿佛吴悠睡在这里真的只是一件平常事。
然而,吴悠内心却是起了惊天波澜。
什么?睡在朱姨这里?
这可是多少人只远远看一眼,连亵渎的想法都升不来的仙子!
这要是传出去,他吴悠不得成了整个国子监男人的公敌了!
这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太危险了,比直接被柳公博抓住都危险。
“好的,谢谢朱姨。”
吴悠答应得干脆利落,仿佛没有半分犹豫。
朱梦寒指了指隔壁的房间,“你便睡书房吧,天亮了就走,不要被人看见了。”
“学生晓得。”
朱梦寒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径直去了卧房内。
然而,等她躺在卧室内,内心始终都是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知过了多久,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吴悠那双仿佛洞察人心的清澈眼眸。
这两首词真的是他从古籍上看到的吗?为何我没有听说过?
可是以他的经历,又如何能写出这样饱经沧桑的词句?
莫非真有转世之说?
她越想心越乱,索性起身来到了窗前,看着高挂天上的明月,一时有些痴了。
同一时间,一墙之隔的书斋内,吴悠闻着书斋特有的墨香,以及竹榻锦被中若有似无的幽兰香,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月光如水,洒在竹榻之上,同样也洒在了院墙之外的阴暗角落。
一袭水蓝色宫裙身影,看向久久未曾开启的院门,眼睛渐渐明亮了起来。
“吴悠你个狗东西,最好一夜都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