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封印前的最后一日。紫禁城笼罩在年节将至的肃穆与压抑之中。太和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皇帝高踞龙椅,冕旒低垂,目光如渊。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首脑及参与复核的官员肃立两侧。威国公李桓虽未列班,却奉旨旁听,他坐在御赐的锦墩上,面色沉凝如铁,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如同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央那个捧着卷宗的年轻身影——贾宝玉身上。
都察院派来的李御史率先发难,他手持一份“复核纪要”,声音带着刻意的质疑:“贾大人,陛下限期今日呈上复核结论。
这几日,我等会同你反复核查此卷宗,你所指出的‘笔迹相似’、‘纸张存疑’、‘时空矛盾’等点,虽有其理,然皆属推断,并无确凿人证物证!
威国公乃国之柱石,岂能仅凭臆测便妄加质疑?依下官之见,此案证据不足,疑点难消,当以‘查无实据,维持原判’结案,以免徒生事端,惊扰元勋!”
他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包藏祸心。将宝玉的合理质疑污为“臆测”,将维持当年草草了之的“原判”作为结论,既保护了伪造者,又能将“构陷元勋”的帽子死死扣在宝玉头上!北静王党羽的意图,昭然若揭。
大理寺官员眉头微皱,刑部官员则沉默不语。威国公李桓的鼻息似乎粗重了几分,目光如刀般扫过宝玉。
面对李御史的咄咄逼人,贾宝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与愤怒,他挺直脊背,声音清朗而坚定,响彻大殿:
“陛下!诸位大人!李御史所言,恕下官不敢苟同!此案非但疑点重重,更涉及伪造军国卷宗、构陷朝廷重臣之滔天罪行!岂能草草结案,令奸佞逍遥,令忠良蒙尘?!”
他目光炯炯,直视御座:“下官恳请陛下,传召关键证人——原兵部功勋清吏司书吏,方敬!此人亲历当年核查,手握原始笔记,可证卷宗真伪,更可证威国公清白!”
“方敬?” 这个名字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李御史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宝玉竟真能找到此人!威国公李桓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
皇帝目光微凝,沉声道:“准。传方敬上殿!”
在无数道或惊疑、或审视、或恶毒的目光注视下,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袍的老人,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步入金殿。正是方敬!
长途跋涉的辛劳和面对天威的紧张,让他脸色苍白,步履蹒跚,但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艰难地跪下行礼,声音沙哑却清晰:“草民…方敬…叩见陛下!”
“方敬,” 皇帝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威压,“贾瑛言你可证此卷宗真伪,证威国公清白。将你所知,如实道来!”
“是!” 方敬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十年的冤屈与愤懑尽数吐出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裹,层层打开,露出那本泛黄发脆的笔记副本。
“陛下!诸位大人!此乃草民当年在兵部任职时,亲手记录的河西军功核查笔记副本!” 他高举笔记,如同举起一面正义的旗帜,“天佑七年,黑石峪冒功疑案,草民当年便已发现!”
他翻开笔记,指着清晰的记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其一!威国公李老帅,当时根本不在黑石峪!他老人家正亲率中军主力,在三百里外的鹰愁涧与叛军主力对峙!
此乃兵部每日军情邸报所载,铁证如山!卷宗暗示老帅默许冒功,纯属无稽之谈,恶意构陷!”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威国公李桓猛地挺直了身躯,虎目圆睁,死死盯住方敬手中的笔记!
“其二!” 方敬毫不畏惧,翻到另一页,“草民当时便发现阵亡名册、抚恤发放记录与地方保甲登记严重不符!草民立刻写成条陈,上报顶头上司——时任功勋清吏司郎中吴德!”
他提到这个名字,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然吴德为包庇下属,收受贿赂,竟将草民条陈压下,反斥草民‘无事生非’!不久便寻衅将草民贬至西南边陲!致使此案沉冤十年!”
“其三!” 方敬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宝玉呈上的那份伪造“斥候密报”影本,“此物更是彻头彻尾的假货!当年军中斥候密报,皆用特制黄麻纸,有固定格式暗记,落款必有斥候小队编号及主官画押!
黑石峪方向侦查,乃‘丙字七队’负责!此影本纸张不对,格式错乱,落款胡编为‘丁字三队’,措辞文绉绉全无斥候本色!此等拙劣伪造,简直侮辱朝廷法度!” 他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伪造的卷宗之上!
方敬的证词,字字泣血,句句如刀!他手中的笔记副本,那泛黄的纸张、清晰的记录、独特的笔迹,是无可辩驳的岁月印记!
贾宝玉适时上前,当庭呈上方敬笔记副本,并条分缕析,将卷宗中所有伪造的细节——笔迹的刻意模仿、纸张的刻意做旧、逻辑的时空矛盾、密报的荒谬漏洞——一一指陈,与方敬的证词相互印证,形成一条无可辩驳的证据链!
“陛下!诸位大人!” 宝玉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凛然正气,“此卷宗,乃精心伪造之赝品!其目的,便是利用陈年悬案,构陷威国公,更借刀杀人,置下官于死地!幕后主使,便是当年压下真相、构陷方敬的吴德(已故)之流,以及今日指使伪造、煽动弹劾的朝中奸佞!”
满殿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面如死灰的李御史等人身上。
“噗通!” 一声闷响,李御史双腿一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接瘫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口中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是…是…” 他惊恐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北静王党羽的方向,却见那些人个个面无人色,避之不及。
“好!好!好个歹毒的魑魅魍魉!”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彻大殿!威国公李桓须发戟张,猛地从锦墩上站起,如同被激怒的雄狮!
他双目赤红,怒视着瘫软的李御史和那些面无人色的北静王党羽,声震屋瓦:“竟敢伪造军国卷宗,构陷老夫,更欲借老夫之手残害忠良!此等行径,天理难容!陛下!请为老臣做主!
为这沉冤十年的真相做主!为这被构陷的贾瑛做主!” 他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烈焰,瞬间将矛头从宝玉转向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缓缓站起身,冕旒珠玉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雷霆之怒。
太和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威国公粗重的喘息和李御史等人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回荡。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迎来了清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