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跳跃的烛火将宝玉奋笔疾书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一个与黑暗搏斗的巨人。那篇《论权臣以私恩挟制之害》已近尾声,字里行间激荡的锋芒与悲愤,如同出鞘的利剑,刺破书斋的沉寂。最后一笔落下,宝玉重重搁笔,胸膛微微起伏,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这篇凝聚了他对北静王卑劣手段的痛斥、对冯紫英遭遇的悲悯、以及对自身处境深刻洞察的文章,更像是一场灵魂的宣泄与洗礼。
“好一篇诛心之论!” 黛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站在案旁,目光扫过那墨迹淋漓的文章,眼中闪烁着激赏与凝重,“二哥哥此篇,字字见血,直指北静王心术要害!然…此等锋芒,只可存于你我之心,绝不可示于外人。”
宝玉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激愤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冷冽:“妹妹放心,我晓得轻重。此文,只为明己心志,不为逞口舌之快。” 他小心地将那篇带着滚烫情绪的文章凑近烛火,火苗舔舐着纸角,迅速蔓延,最终化为案头一撮灰烬。火光映亮了他沉静而坚毅的脸庞。
“冯大哥走了?” 黛玉轻声问。
“走了。” 宝玉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他…身不由己,回头无岸。北静王以‘旧恩’为枷锁,以‘苦衷’为迷障,已将他牢牢缚住,成了刺向我云栖最痛的一把刀!”
黛玉默然。冯紫英的痛苦挣扎,是北静王权术阴毒最生动的注脚。她看着宝玉眼中那抹沉重,知道冯紫英的来访,尤其是那份绝望的“身不由己”,比任何利诱威逼都更深刻地刺激了他,也让他彻底看清了依附北静王的下场——要么成为没有灵魂的爪牙,要么在良知的煎熬中走向毁灭。
“二哥哥,” 黛玉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北静王招揽不成,已露狰狞。地方刁难、假匪劫掠、谣言中伤、乃至以紫英世兄为刃…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云栖已是危如累卵,如履薄冰!当此生死存亡之际,我等核心,需同心同德,再无半分犹疑!二哥哥身为云栖主心骨,你的心志,便是所有人的方向!”
宝玉霍然抬头,眼中最后一丝沉重被决绝取代。他重重点头:“妹妹所言极是!是时候了!请林管家、晴雯、探春妹妹即刻来书房!有些话,今日必须说透!”
紫鹃领命而去。不多时,林之孝、晴雯、探春三人匆匆赶来。林之孝脸上还带着后山抢修农具的尘土,晴雯腰间短匕未解,眼神锐利如鹰,探春则是一身干练的短袄,眉宇间带着忧色与询问。书房内气氛瞬间凝重。
宝玉没有寒暄,目光如炬,扫过面前最忠诚、最核心的伙伴,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开口:
“诸位,深夜相召,只因情势已至万分危急关头!北静王水溶,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他言简意赅,将北静王如何以复爵封王、永镇云栖为饵(利诱),如何指使地方官府刁难、伪装山匪劫掠伤人(威逼),如何利用冯紫英打苦情牌、以“当年忍辱”为名行情感绑架之实(情感操控),以及如何散布恶毒谣言中伤云栖(舆论绞杀)的种种卑劣行径,一一揭露。没有夸大,没有渲染,只是陈述事实,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林之孝听得老脸煞白,浑身颤抖,既是愤怒,更是后怕。晴雯的手早已按在刀柄上,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杀机毕露。探春紧咬着下唇,眼中闪烁着愤怒与智慧的光芒,显然在急速思考对策。
“诸位!” 宝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凛然正气,在小小的书房内回荡,“他水溶名为‘靖难’,实为谋逆!其招揽于我,看中的无非是贾府旧日清名可资利用,是云栖资财可充其军费!若我等从之,他日事败,我贾府便是首当其冲的乱党逆贼,永世不得翻身!若事成…狡兔死,走狗烹,北静王又岂是仁厚之主?我等也不过是垫脚之石,难逃鸟尽弓藏之局!”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视众人,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
“我贾宝玉,生为贾家子,死为贾家魂!忠君爱国,乃立身之本!纵粉身碎骨,也绝不行此大逆不道、祸及满门之事!更不会将云栖上下数十口忠心耿耿、同生共死的伙伴,拖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轰!” 这如同誓言般的宣告,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林之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却无比洪亮:“老奴…誓死追随二爷!忠君守分,绝不附逆!云栖在,老奴在!云栖亡,老奴殉!”
晴雯“唰”地抽出腰间短匕,寒光一闪,单膝点地,声音清越如金石撞击:“晴雯在此立誓!护卫云栖,护卫二爷!但有二爷此言,管他什么王爷公侯,敢犯云栖者,必叫他有来无回!刀山火海,晴雯愿为二爷前驱!”
探春挺直腰背,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朗声道:“二哥哥壮志,探春感佩!忠君爱国,乃大义所在!探春虽为女子,亦知大节!内务诸事,二哥哥放心,探春定当竭尽全力,绝无差池!云栖上下,必与二哥哥同心同德,共抗强敌!”
看着眼前群情激奋、意志如钢的场面,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忠诚与热血,宝玉胸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看向黛玉,黛玉对他微微颔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任。
“好!” 黛玉的声音清越而沉稳,如同定海神针,为这激昂的场面注入清晰的条理,“诸位赤胆忠心,天地可鉴!然欲抗强敌,需谋定后动,各司其职!”
她的目光转向林之孝和晴雯:“林管家,晴雯,云栖安危,系于二位!防御工事,需日夜加固,不容有失!陷阱机关,务必时时查验!巡逻警戒,加倍小心!尤其要提防北静王狗急跳墙,再施暗算!”
“姑娘放心!老奴(晴雯)定当竭尽全力!” 两人齐声应道。
黛玉的目光又转向探春:“探春妹妹,物资储备,乃生存根本。如今外援艰难,更需精打细算,开源节流。后山产出,库房储备,务必心中有数,调度有方!”
“妹妹明白!” 探春重重点头。
最后,黛玉的目光落在宝玉身上,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而二哥哥你,肩负着云栖最大的希望!从今日起,你备战秋闱,科举入仕,便是云栖的头等大事!是破此死局的唯一生路!”
她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林管家、晴雯,书斋方圆十丈,即为禁地!一应外务,非生死攸关,绝不可惊扰二哥哥清修!探春妹妹,二哥哥文房供给、饮食调理,需加倍精心,务必最优!云栖上下,需倾尽全力,为二哥哥营造一方安心读书的净土!”
“谨遵姑娘(妹妹)之命!” 林之孝、晴雯、探春肃然应诺,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宝玉看着黛玉,看着眼前这些将身家性命、未来希望都系于自己一身的核心伙伴,胸中涌动着滚烫的热流与沉甸甸的责任。他用力点头,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宝玉…定不负众望!不负此心!”
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几张同样凝重而坚定的面孔。一场关于忠诚、背叛、生存与希望的密议,在夜色中落下帷幕。而一颗为守护而战、以科举为剑的雄心,在群情激荡的誓言中,彻底点燃了燎原的星火!